第六十章:交易的艺术(2/2)
“承蒙父皇不弃,圣眷优渥,方能位列后宫三大妃之一。儿臣也不过是比诸兄弟早生了几年,幸得祖宗庇佑,才忝居太子之位。”
他微微一顿,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带著孺慕与自省的黯然:“这些年来,儿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除武惠妃母子,是为去毒瘤;诛安禄山,是为绝后患;办千秋节,是为彰父皇圣德;战吐蕃,是为卫我大唐疆土,桩桩件件,儿臣不敢言功,只求不负父皇期望,不负太子之位。”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著一种令人动容的真诚:“然儿臣深知,这些微末之功,与父皇开创煌煌开元盛世的伟业相比,不过萤火之於皓月。”
“儿臣还年轻,还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更多的歷练,更多的岁月去打磨。”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著坚定的光芒,直视李隆基,“但儿臣相信,只要父皇肯给儿臣机会,让儿臣在风浪中锤炼,在疆场上磨礪,儿臣定能承继父皇宏愿,將大唐江山,推向另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姿態放得极低,却又隱隱透出不容置疑的雄心。
尤其是提及赵丽妃的出身与自己太子的“侥倖”,更是精准地戳中了李隆基內心深处那点对髮妻的愧疚和对这个“意外”太子的复杂心態。
李隆基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儿子。烛光下,李瑛年轻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神清澈而坚定,那挺直的脊樑,竟让他恍惚看到了当年在潞州,那个虽处困境却依旧坚韧不拔的自己。
赵丽妃临终前枯槁的面容,与眼前儿子沉静坚毅的神情交织重叠,一股迟暮的酸楚与难以言喻的欣慰猛地涌上心头,衝垮了他方才借酒装疯的强硬。他眼眶竟微微发热,喉头滚动,半晌,才重重嘆息一声,声音带著疲惫与释然。
“瑛儿,朕这些年,对你,是过於苛责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李瑛的肩膀,却在半途停住,最终只是无力地落在食案边缘,“你做得很好,比朕年轻时想得更多,做得更稳。丽娘若在天有灵,定当欣慰。”
李瑛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眼中那丝鬆动与动容。
时机已至!
他立刻起身,深深一揖:“父皇垂怜,儿臣感激涕零,为表孝心,也为成全父皇对杨氏的一片心意,儿臣已在长安城安邑坊,觅得几处绝佳的风水宝地。”
李瑛眼中闪烁著“为父分忧”的诚挚光芒,“儿臣欲动用千秋节后剩余之资,並添补部分东宫用度,为杨氏修建一座清幽雅致、配得上她身份的道观,观名儿臣都想好了,便唤作『太真观』,父皇以为如何?”
“太真观?”李隆基先是一愣,隨即,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般衝垮了他心头最后一丝疑虑和帝王矜持。
困扰他多日的难题,竟被太子如此“孝顺”地、体面地、主动地解决了,不仅解决了,还奉上了一份天大的“孝心”。
“好!好!好一个『太真观』!”李隆基龙顏大悦,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几乎要从榻上站起,脸上因酒意和兴奋而通红,“瑛儿,朕的好太子,心思縝密,虑事周全,孝感动天,此乃人君之范,哈哈哈!”他开怀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暖阁中迴荡,震得烛火都摇曳不定。
“儿臣谢父皇谬讚。”李瑛躬身,嘴角勾起一道不屑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烛影的晃动。
暖阁內,一派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景象。美酒佳肴,似乎重新焕发出诱人的香气。
李瑛安静地坐回席位,执起银箸,夹起一片凉透的鹿肉,缓缓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鹿肉鲜美依旧,却味同嚼蜡。
他知道,脚下这方寸之地的“父慈子孝”,是用什么换来的,杨玉环入道,提供给李隆基和杨玉环一个豪华至极的偷情场所,换取了李隆基对他接下来动作的彻底袖手旁观。
凉州城外,哥舒翰那森严的营盘,王忠嗣那张沉毅却带著忠王烙印的脸,凉州城內,王维独守孤城、粮尽援绝的困局,一幅幅冰冷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葡萄酒,殷红的酒液在夜光杯中摇曳,映著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李隆基的笑声还在耳边迴荡。
李瑛微微仰头,將杯中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那酒,带著西域葡萄特有的甘甜,滑入喉间,却化为一股灼烧般的辛辣,直衝肺腑。
他放下空杯,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杯壁上轻轻一叩。
当!
一声微不可闻的清响,淹没在皇帝的朗笑与丝竹的余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