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巨塔之下的光与影(1/2)

剧本围读会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式和平收场。

岸本龙一与岩井俊二的联手,像给每个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整个製作团队的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所有人都心中有数,他们即將参与的將是一部足以载入日娱史册的作品。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为之振奋时,江口洋介却在那天深夜,独自一人敲响了藤原星海办公室的门。

彼时,藤原星海正在为第二天的拍摄计划做最后的梳理,看到江口洋介的到来,他有些意外。

“江口君,”他为对方倒了一杯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江口洋介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著藤原星海,前所未有的严肃。

“藤原先生,”他开口道,“今天围读会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唐泽先生他,就是財前五郎。他不需要演,他只要站在那里,那股野心和自信就足以灼伤所有人。这是天赋。”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但是我呢?”

“我只是在扮演一个理想主义者。我能读出里见修二的善良和坚持,但我无法真正理解他所面对的世界。

我没有在深夜里,为一个陌生病人的生死而彻夜不眠过;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一个家庭是如何因为一场疾病而被彻底摧毁的。”

“我的表演是空的。”他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藤原先生,我不想用一份空洞的表演,去玷污里见修二这个角色。我不想拖累唐泽先生,更不想辜负seikai先生的信任。”

“所以,”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请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到那里,让我去成为真正的里见修二。”

藤原星海静静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没看到一个被角色本身所折服,並因此感到敬畏与不安的演员。这份不安,正是通往成功的唯一路径。

他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他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明,还是浪速大学附属医院。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他说道,“欢迎回来,里见医生。”

……

接下来的三个月,江口洋介从公眾视野中消失了。

江口洋介拋弃了演员的身份,成为了一名病人,住进了国立浪速大学附属医院。

他被安排在一个位於走廊尽头,採光最差的六人病房里。

空气中,瀰漫著消毒水和饭菜的味道。

其实还有一股味道,他不愿提及。

死人味。

是的,住在这里的人虽然都还活著,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却和殯仪馆的死人无异。

在这里,你不再是一个有名有姓的人。你只是一个病例,一组数据,一个等待被处理的问题。

最开始,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地记录著这一切。

他强迫自己保持抽离,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角色研究,每一次心头的刺痛都是宝贵的素材。

直到一天深夜,隔壁病床那个独居老人,因腿部骨折而住院,自己本身无法动弹。

他在睡梦中不小心將床头的水杯碰倒,冰冷的水浸湿了他半边身子的被褥。

老人被冻醒,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开始费力地按床头的呼叫铃。

那铃声在寂静的病房里突兀地响著,一声,又一声。

像一只耗尽了力气却仍振著翅的秋蝉。

无力,急促。

江口洋介睁著眼,在黑暗中听著。

他告诉自己,护士会来的,这是她们的工作。

他只是个病人,一个观察者。介入,会破坏他的偽装,也会打乱医院的秩序。

五分钟过去了。护士站里传来隱约的笑声和零食包装袋的窸窣声。

十分钟过去了。铃声还在继续,但频率慢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仿佛按铃人的力气正在一点点耗尽。

江口洋介能想像到老人此刻的感觉。

在寒冷和潮湿中,被无视,被遗忘。

他攥紧了床单,年迈且枯瘦的手在空中颤抖。

他脑海里闪过里见修二的台词。那些关於“不能对眼前的生命视而不见”的理想主义宣言。

此刻,这些台词显得如此空洞,甚至有些讽刺。

终於,铃声彻底停了。

病房里恢復了死寂,只剩下老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放弃了。

夜晚很安静,可江口洋介的脑海里却有惊雷炸响。

击溃他防线的,不是老人的求助,而是他的放弃。

他再也无法躺下去了。

他被无法忍受的焦灼驱使著,慌乱到摔下了床。

他先是倒了一杯温水,因为而撒出了一些。

然后,他从储物柜里拿出自己那床备用的被子,被子带著一股樟脑丸和久未见光的沉闷味道。

他走到老人床前。

在昏暗的夜灯下,他看到老人睁著眼睛,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盯著天板上的一块污渍。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江口洋介的到来。

“……老先生?”江口洋介轻声叫道。

老人身体一颤,警惕地转过头,眼中先是空茫一怔,隨即蒙上一层怯怯的躲。

那是对外界的闯入充满了本能的恐惧。

“您的被子湿了,”江口洋介放低声音,指了指湿透的被褥,“我帮您换一床乾的。”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江口洋介把水杯递到他嘴边,老人迟疑了一下,才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温水似乎让他恢復了一点力气。

换被子的过程比想像中要困难得多。

老人的身体因为长久不动而僵硬,石膏固定的腿沉重无比。

江口洋介小心翼翼地挪动他,每一下都伴隨著老人压抑的痛哼。

那具衰老的身体散发著药味、汗味和一丝类似旧木头般的气味。

湿冷的被子又重又滑,江口洋介折腾得满头是汗,才终於將那床被子铺好,盖在老人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撑著膝盖喘气。

老人躺在乾爽的被子里,满足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像枯树枝一样的手,在空中摸索著。

江口洋介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

那只手冰冷、乾枯,皮肤薄得像纸,但他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固执地抓住了江口洋介的手。

那一刻,江口洋介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情感从那只冰冷的手传遍全身。

那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沉重得让他想逃跑的责任感。

他不再是在体验生活,不再是在寻找角色。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在一个深夜,为一个绝望的老人做了一件本就该做的事。

他忽然明白了。里见修二的理想主义,根源或许並非什么宏大的信念。

而恰恰是这种无法忽视、无法逃避的,最基本的人的共情。

这种行为本身算不上英雄,也並不戏剧化,它只是一个选择。

选择在可以转过头去的时候,没有转头。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却再也睡不著。

他看著自己的双手,仿佛上面还残留著那份沉重的信赖。

剧本里那个完美理想化的里见修二的形象开始模糊、破碎。

渐渐出现的,是一个会犹豫、会笨拙、甚至会感到恐惧,但最终还是会伸出手,一个更贴近现实的轮廓。

他开始真正地去关心病房里的每一个人。

他会陪著那个因为化疗而掉光了头髮的小女孩一起画画。

会帮那个不识字的老奶奶念远方儿子寄来的家信。

甚至会为了一个因为没钱支付医药费而被医院冷漠对待的病人,鼓起勇气去和护士长理论。

他成为了这个冰冷病房里,一束微弱却又坚定的光。

但他也因此,看到了更多更深沉的影。

他看到,那个被所有病人都亲切地称为小天使的年轻护士,因为拒绝了某位主任教授的骚扰,而被调去了最辛苦的夜班。

他看到,一位充满理想的年轻医生,因为在內部会议上质疑了教授的手术方案,第二天就被以进修的名义,发配到了偏远的乡下分院。

他看到,一个家庭为了给孩子凑齐手术费,卖掉了房子,父亲去开夜班计程车,母亲则在深夜的居酒屋里洗著盘子。

但最终换来的,却只是一张冰冷的死亡通知单,和一句轻描淡写的“我们已经尽力了”。

江口洋介將这一切,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他眼中的疏离和批判如潮水般退去。

这里的生活,给他带来了洞悉一切的悲悯。

而他自己,思考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

与江口洋介的选择不同,唐泽寿明被藤原星海引向了另一条更孤绝也更残酷的道路。

成为一名准医生,去做那座白色巨塔最底层的基石。

他同样是在围读会结束的当晚,找到了藤原星海。

这两人一前一后,像是命运的安排。

他的问题,比江口洋介更直接。

“藤原先生,”他下頜微扬,“我读完了整个剧本。我发现,財前五郎所有的自信、傲慢、甚至残忍,都源於一样东西。”

“那就是他对人体构造的绝对掌控,和他手中那把手术刀的绝对权威。”

“我可以在舞台上模仿出他的气场。但是,”他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它不懂得生命的重量。”

“我没有在充满福马林气味的手术室中待过,也不曾在无影灯下划开过真实的血肉。”

“所以,”他看著藤原星海,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请求,“我不想只是扮演財前。我想成为他。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藤原星海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封推荐信,收信人是东京大学医学部解剖学的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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