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厂詔狱(2/2)
光禄寺少卿张云汉已被剥去象徵身份的官袍,仅穿著一件被血和汗浸透的白色中单。
此时他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剪在背后高高吊起,绳索深深勒进肿胀的手腕。
而他脚尖勉强能点地,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坠在即將脱臼的肩关节上,使之痛苦不堪。
两名赤裸著上身、肌肉虬结如铁块的东厂番役,正面无表情地矗立在他两侧。
他们一人手中倒提著一条浸饱了盐水的牛皮鞭,鞭梢在火光下闪烁著油亮而危险的光泽。
另一人则把玩著一根细长、闪烁著幽冷寒光的三棱透骨钢针。
至於王承恩则坐在刑房角落唯一一张铁木太师椅上。
他手中,紧紧捧著朱明赐下的那方羊脂白玉镇纸。
镇纸温润的玉质此刻触手冰凉,那“受命於天,可既寿永昌”八个篆字,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掌心。
暖阁里那个涕泪横流、忠心耿耿的老奴彻底消失了,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东厂提督王承恩。
他是皇帝手中那把刀,那把必须饮血的刀!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石化的冰冷。
“张公公。”王承恩的声音乾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刑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
“咱家再问你最后一次。御膳房每年採买上等官燕三千斤,这帐目上的窟窿……是怎么填平的?”
张云汉浑身一颤,涕泪横流,嘶声哭喊:“王公公!王爷爷!饶了奴婢吧!奴婢冤枉啊,奴婢都是……都是按宫里的老规矩办事,那燕窝……那燕窝……”
“老规矩?”王承恩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著镇纸上冰冷的刻痕,声音陡然拔高。
“规矩就是让你虚报斤两,以霉烂陈货充数,一年贪墨雪银两万两!规矩就是让你伙同惜薪司,剋扣各宫主位、皇子皇女份例里的御用银霜炭,逼得那些没门路的小宫娥在去年那个滴水成冰的腊月,活活冻毙了三十七条人命!”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向张云汉:“张云汉,你好大的狗胆,你这是要冻死皇爷的骨血!冻死这紫禁城的主子吗?”
“说,除了你,还有谁?司膳监李春芳?掌印房刘福?还是內官监王之心?说……”
“没有,奴婢不敢,奴婢冤枉啊!”张云汉嚇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绳索深深陷入皮肉,勒出血痕。
王承恩不再看他,只是对著那手持三棱透骨钢针的番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见此,那番役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狞笑,一步上前,粗糲如同砂石的大手攫住张云汉的左手。
在张云汉杀猪般的惨嚎声中,那根闪烁著寒光的三棱钢针,对准了他左手小指指甲盖与皮肉相连的缝隙,缓慢而坚定的扎了进去。
“噗嗤……咯吱……”
钢针穿透皮肉、挤压骨骼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刑房里被无限放大。
“啊!”
悽厉到超越人类极限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刑房的死寂。
张云汉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般疯狂地弓起、扭动,豆大的汗珠混合著鼻涕、眼泪如浆般涌出。
十指连心!
那钻心刺骨、直衝天灵盖、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裂,让他瞬间崩溃。
“说!”王承恩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冰冷地响起,不带一丝情感。
钢针在指甲缝里缓慢地转动、深入……张云汉的惨嚎变成了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
“我说,我说,求爷爷饶命,饶命啊!”极致的痛苦彻底碾碎了他的意志,他嘶声尖叫,语无伦次。
“是……是李公公,刘公公,还……还有惜薪司的马进忠,他们……他们都分了银子……银子就藏在……藏在奴婢崇文门宅子后院……那……那口醃冬菜的老……老酸菜缸底下!”
“那些银子都用油布包著……用油布纸包著,呜呜呜……”
王承恩眼中寒光一闪,他对著另一名持鞭番役使了个眼色。
“啪!”
浸透盐水的牛皮鞭带著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张云汉那只被钢针穿透、血肉模糊的小指上。
“啊!”又是一声非人的惨嚎。
张云汉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腥臊的尿液顺著裤管淅淅沥沥地淌下,混入地上的血污。
此时王承恩缓缓站起身,佝僂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下被拉得巨大而扭曲。
他走到如同烂泥般瘫软的张云汉面前,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方在血火映照下依旧温润的白玉镇纸。
他慢慢將镇纸收回了贴身的暗袋,那是个紧贴著心口的位置。
白玉镇纸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他心中最后一丝属於“王承恩”的软弱。
隨即他抬起头,对著守在刑房门口的番役,冷冷的说道:
“好好伺候张公公,我只要他活著,能说话。”
“至於別的,你们看著办吧!”
说完,王承恩离开了詔狱,返回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