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亲军(2/2)

“援军……”

他喃喃低语,眼神空洞。

“不会来了。”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时,像是砸下的铁锤,砰然震得整个心臟都在发疼。

他很清楚,援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虚幻的说辞。他强撑著说了那番话,只是为了不让军心溃散。可他自己心里明白,朝廷……早就放弃了这里。

燕门既失,北境无险。大尧皇廷要保的是中原腹地,不会为了这区区一城、一隅之地,派出援兵来陪葬。

他明白得很。

可他却不敢说出来。

若他说了,今晚阳平城的军心便会彻底崩塌。到时不用敌军攻来,自己手下的人就会先开门投降。

所以,他只能撒谎。

撒一个明知是谎的谎。

——

酒壶渐渐空了,他索性提著壶,斜靠在案几一角,整个人萎顿下去。

“我这是……做对了吗?”

他盯著昏黄的烛火,喉咙里吐出沙哑的低语。

“让这些兄弟们,以生命为代价,换取城中百姓的逃亡之机……换取沈帅的一线生机……”

他忽然抬手,用力按住自己的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青筋暴起。

“可……我真做对了吗?”

酒意翻涌,他的眼眶逐渐湿润。

——

他想起了沈铁崖。

那位镇守北境数十年的主帅,如同磐石一般,屹立在风雪中,带著他们一场又一场死战,护住了燕门十余年。

在赵烈心中,沈铁崖不仅是主帅,更是兄长、父亲般的存在。

可如今,沈铁崖臥病不起,连移动都成问题。若要退,就要搬动他。可一搬动,就等於宣判了他的死期。

所以赵烈选择死守。

因为守,就能等到那批寻药的人归来。

守,就能让沈铁崖再多活几日。

守,就能让更多百姓逃出城去,不至於被铁骑屠戮。

可这代价呢?

是弟兄们的命。

——

赵烈忽然苦笑一声,低低道:

“沈帅啊……你若清醒,怕是要骂我了吧?”

“骂我拖著这群兄弟去送死,骂我一意孤行,明知必败还要撑下去……”

“可若不这样,您呢?您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的声音渐渐发颤,胸口的痛苦几乎要將他压垮。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徒劳。

三日后、五日后,援军依旧不会来。

到那时,军心崩溃,城破人亡,他赵烈,会被骂成疯子、蠢人、刽子手。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背下这一切。

因为他別无选择。

——

酒壶空了,他又伸手去抓,指尖触到冷硬的陶片,却再也找不到一滴酒。

他发出一声苦涩的笑,声音嘶哑。

“连酒,也捨不得多给我啊……”

他抬起头,眼神迷离地望向帐顶,那昏暗的火光映照下,他的身影孤独而渺小。

风声呜咽,似乎在为他哭泣。

赵烈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困兽,被困在这座孤城里,四面都是刀锋,退无可退。

他想活,可更清楚自己活不成了。

他想守,可心里明白,这城终究守不住。

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牙死撑。

撑到百姓走远一些。撑到沈铁崖有一线机会。撑到弟兄们的尸骨,能多拖延敌军片刻。

——

“我这是……守城?还是守心?”

赵烈自嘲般低语,喉咙里溢出沙哑的笑声。

“呵……笑话。什么將军,什么忠义,到了最后,不过是个孤零零的可怜虫。”

他慢慢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黑暗之中,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沉重、迟缓,像是隨时可能停下。

可他没有倒下。

他仍旧死死咬著牙,紧紧攥著拳。

——

“援军不会来。”

“朝廷不会管。”

“我们早就是弃子了。”

赵烈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可他仍旧低声喃喃:

“可就算如此,我也要撑下去……”

“沈帅不能死,百姓不能死。”

“我赵烈……寧可背天下骂名,也绝不先倒下。”

——

风声呜咽,夜色无边。

赵烈的身影,在孤灯之下,更显孤独。

他独自一人,席地而坐,抱著那只空酒壶,仿佛抱著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

外人看不见,他的肩膀在轻轻颤抖。

这是一个將军的孤独。

这是一个將军,明知无援、明知必死,却仍要咬牙负重前行的孤独。

夜风呼啸,军帐之內,只余下一盏昏黄孤灯。

赵烈背倚在案几旁,手里攥著一只空酒壶,整个人如同被风雪侵蚀过的枯木,眼神空洞而疲惫。烈酒並未带来多少慰藉,反倒让心头的苦涩更深。

他正沉浸在迷茫与孤独里,忽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赵烈警觉地抬头。

帷幕被风吹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人。身著寻常布衣,腰间掛著刀,却不是自己麾下熟悉的任何將士。

赵烈眉头猛地一拧,心头一震。

他在军中多年,所有將士面容皆记在心中,从未见过这两人。

陌生人夜入军帐?

赵烈呼吸一窒,手不自觉摸向案上的佩剑。

为首之人却忽然笑了。那笑声沉稳,带著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极有压迫力。

“赵將军,好气魄啊。”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人步履从容,径直走到灯火映照之处,神色淡淡。

“明知道援军不会来,却还能凭著一番演技,把满营上下都骗得团团转。”

“这份气魄,实在叫人钦佩。”

——

话音一落,赵烈猛地变了脸色。

他心口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手掌“唰”地按在佩剑上。

“你——是谁!”

声音沙哑,却带著一股锋锐。

他心底骇然如雷。

此人怎会知道?

他方才在帐中撒下的谎,连副將们都被瞒住了。外头的军心暂时稳住,哪怕是韩守义那几个心怀鬼胎的小人,也只是心疑,却並无確凿证据。

可这人……竟一口点破!

赵烈心头霎时慌乱。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敌探?细作?

还是……

他一时间百念齐飞,心口压抑得喘不过气。

——

陌生人见他慌乱,却只是轻轻一笑,不答反问,只道:

“將军不必慌张,我不是敌人。”

“我不过是敬佩赵將军,愿意隨你一同搏命罢了。”

他语气淡淡,似乎並未在意赵烈的敌意,只是微微拱手,神色平静:

“我与兄弟二人,皆愿投身军伍,做赵將军的亲兵。”

话音一落,赵烈怔住。

他整个人愣在原地,似乎一时没听明白。

“……什么?”

他满眼狐疑,死死盯著这二人。

“你说,要入伍?做我亲兵?”

陌生人神色不改,只是轻轻頷首:“正是。”

——

赵烈心中大骇。

这是什么时机?

阳平已是孤城,外有三十万铁骑环伺,內里军心早已浮动。自己方才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把人心稳住。

而在这般情形下,却有人不逃荒,不南走避难,反倒要投军?

这岂不是自投死路?

赵烈死死盯著他们,眼神冰冷,满是戒备与不解。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冷声质问,手掌仍然扣在剑柄上。

“这般时候,不想著逃命,偏偏要来送死?天下竟还有这等人?”

——

站在一旁的铁拳眉头紧锁,忍不住低声道:“陛下……”

萧寧微微一摆手,眼神制止了他。

隨即,他看了赵烈一眼,神色不动声色,轻声开口:

“赵將军,你难道觉得,好男儿在国难之时,奋身入伍,是件难以理解的事?”

语调平淡,却带著一股森寒的锋锐,逼得赵烈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