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亲军(1/2)

夜色沉沉,平阳城外的风声猎猎。

城头上的喊声渐渐平息,军帐之中,原本躁动不安的军士们,在赵烈的一番苦情誓言之下,竟真的安定下来。那股死气沉沉的气息,终於有了几分迴转。

萧寧与铁拳,依旧隱在黑暗中,静静注视这一切。

萧寧背负双手,衣袍隨风猎猎,面色冷峻,却在寂静中,缓缓吐出一声低语:

“好。”

他的声音极轻,带著几分难得的讚嘆:“这一招——望梅止渴,倒是做得不错。”

铁拳怔了怔,回头望向萧寧,满脸不解:“陛下,什么叫望梅止渴?”

——

萧寧微微一笑,眼神落在远处的营帐,似乎透过重重帷幕,看见了赵烈那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

他缓缓开口,语气低沉,却带著讲述往事般的节奏:

“昔年,有一位名將,率大军行至沙漠,乾渴无比,水源尽绝,眾军几欲崩散。那名將却指著前方虚无的荒岭,对士卒们说——前方遍生梅林,梅果酸甜,入喉能解渴。你们再忍一忍,走过去,便能有水有果。”

“军士们听了,仿佛真的尝到了酸梅的滋味,口中生津,精神一振,竟真的继续行走,撑过了最艰难的一程。待到后来,果然寻到泉眼,得以解困。”

“此事,便谓之——望梅止渴。”

铁拳听得目瞪口呆,皱著眉,忍不住低声道:“这……不就是哄骗么?那名將,根本没什么梅子可吃,他就是用一句假话,稳住了军心。”

萧寧转过头,目光凌厉,却带著几分深意:“可若没有这句假话,那一支大军,早就死在沙漠里了。是骗么?是。可若不骗,便是全军覆没。”

铁拳愣住,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无言。

——

夜风吹过,萧寧衣袍猎猎,他的声音低沉,却带著一种冷酷的力量:

“赵烈此时的处境,何其相似?援军未至,军心將崩,他若无此一计,今日阳平之军,便要散尽。散了之后,你我便算有十万铁骑,也救不回来。”

“所以他选择了谎言。”

萧寧抬眸,眼神锋利如刀:“这是唯一的办法。除此之外,他別无选择。”

——

铁拳眉头紧锁,面色涨红,沉声道:“可陛下……將士们拼命杀敌,流血牺牲,心里最看重的便是忠诚与信任!若是靠欺骗来维繫,那这军心……终究还是假的!日后真相揭穿,弟兄们岂不是寒了心?”

他越说越急,胸口起伏,满脸愤慨:“这不是男儿所为!这不是铁血將军该走的路!”

——

萧寧静静听著,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

他只是凝视著铁拳,眼神冷冽:“男儿所为?铁血將军?哼。”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度落向远处的军营。

“铁拳,你记住。”

“真正的男儿,是能护住一城百姓,是能在绝境中撑起生路的人。”

“若为了护住数万条性命,就算背上欺骗之名,又有何妨?”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带著一种毋庸置疑的气魄。

“赵烈此举,是在以一纸虚言,换得三日生机。”

“若三日內援军能至,这阳平便能保;若援军不至,他也愿以性命殉国,偿还誓言。”

“你说——此举,是懦弱,还是胆识?”

——

铁拳一怔,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仍旧有著不甘,可萧寧的话,却如重锤一般砸进他的胸口,让他再难反驳。

——

萧寧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深沉。

“铁拳。”

“这正是成大事之人所需。”

“有魄力,有胆识,更要有一张厚脸皮。”

“赵烈——可用。”

——

铁拳默然,半晌后,才低低吐出一口气。

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陛下了。

那份冷酷,那份沉稳,那份洞察人心的狠辣,远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可他知道一点——陛下说的,终究没错。

此刻,赵烈,真的撑住了阳平。

夜色更深,风声猎猎,吹动军帐旁的旌旗猎猎作响。

铁拳沉默许久,心口起伏不定,仍旧带著几分不甘与愤慨。

“陛下。”

他咬著牙,终於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可臣始终觉得,这样不对。男儿当磊落光明,以诚换诚。靠欺骗得来的军心,终究是假军心。三日、五日后,若真揭穿了,这股军心就会崩得更快。赵烈这一招,怕是杀敌未成,先害己身。”

他的话,带著直率的衝动,也带著血气方刚的倔强。

萧寧静静听著,半晌没有说话。风声卷过,烛火摇曳,他的身影被映照得更显修长。

直到铁拳说完,萧寧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铁拳。”

他的声音冷冽,带著不容置疑的沉稳。

“你觉得赵烈不该骗人,是么?”

铁拳点了点头,沉声道:“是。哪怕败了,也该堂堂正正。骗兄弟们的心,不是长久之计。”

萧寧微微一笑,却是那种不带温度的笑。

“堂堂正正?呵。”

他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望著远处黑沉沉的军营,忽然开口:

“你可听过景王与二子的故事?”

——

铁拳怔了怔,摇头:“臣未曾听过。”

萧寧神色不变,缓缓道来。

“当年景王在世,子嗣眾多。长子景冲天资卓绝,聪慧非常,自幼便得景王偏爱,许多人都以为,他迟早要被立为世子。”

“可次子景成,却心机深沉,野心极重。他眼见兄长备受宠爱,心中惶惧,担心自己终究会被压下去。”

“后来,景冲忽然暴亡。传说是被毒蛇咬伤,但尸身之上却留有许多疑点。前院发现毒鼠,府中猫儿莫名死去,甚至在景冲床榻边,还留有破损的书卷,被咬得狼藉。”

“景王大怒,下令彻查。”

铁拳眼神一凛,忍不住低声问:“结果如何?”

萧寧眼神微冷,继续道:

“表面查来查去,最后的说法,是毒鼠作祟。可暗中,许多证据指向次子景成。景王也心知肚明——亲生骨肉,怎会不懂?但……”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渊,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景王並没有声张。甚至在朝堂之上,还公开宣称,长子死於毒鼠,不怪任何人。”

铁拳微微一怔,面露不解。

“为何?”

萧寧缓缓吐出两个字:

“试探。”

——

铁拳瞳孔一缩,死死盯著萧寧。

萧寧目光凌厉,继续道:

“景王心中早有疑心,但他並未点破,而是暗中观察诸子守灵。结果——唯有景成,神情不寧,常在深夜失眠,眼神躲闪。景王心下更疑。”

“直到临终之际,景王召景成至榻前,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害死了你兄长?』”

“景成面色不改,矢口否认,誓死不承认。”

“景王见状,反倒心中暗嘆,终究是笑了。”

铁拳呼吸急促,喉结上下滚动:“这……景王为何要笑?他明知次子杀兄,还不揭穿?”

萧寧缓缓抬眸,眼神中闪过一抹冷冽。

“因为景王看见了——景成的狠。”

“景成懂得將心事藏在最深处,哪怕面对生死,也不肯认错。景王心中清楚,唯有这种人,才能担得起天下大业。因为成大事者,不只是要聪慧,更要狠,更要有胆识。”

“所以,景王將王位传给了景成。”

——

话音落下,风声呼啸,气氛骤然凝重。

铁拳怔怔望著萧寧,眼中写满震撼。

“这……”

他喉咙乾涩,声音低哑:“所以,景王寧愿把王位交给一个弒兄之人,也不肯立那个聪慧无双、却性情坦诚的长子?”

萧寧目光冷漠如刀,声音低沉:

“聪慧,是才。狠辣,才是用才的本质。”

“景王明白,若是景冲在世,他纵然聪慧,却性情太过明亮,终究撑不住权势纷爭,迟早会被人利用、吞没。唯有景成,能以铁血之心,护住皇族的根基。”

他转过头,冷冷望向铁拳。

“铁拳,你说,景王此举,是昏庸,还是英明?”

铁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呼吸都变得艰难。

——

萧寧继续开口,声音如铁。

“你说赵烈欺骗军心,不是男儿所为。可你想过没有?若他不撒谎,军心今日便散,平阳立刻失守。你想看见百姓尸骨遍野么?想看见弟兄们被乱刀砍死么?”

“与其如此,不如撒一个谎,让他们再多活三日。”

“哪怕三日之后,真相揭穿,赵烈也能以死来偿还。他的命,换百姓的的命,给后面城池的百姓,爭取逃亡的时间,不值么?”

铁拳浑身一震,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

萧寧转身,背负双手,语气渐渐沉稳下来。

“铁拳,你要记住。世间之事,若要成大业,光有血性,不够。光有忠诚,不够。更需要魄力,需要胆识,需要在关键时刻,能狠得下心,能捨得脸皮。”

“景成之所以能继位,是因为他够狠。赵烈此刻之所以可用,是因为他敢撒谎,敢以命做局,敢在绝境之中,撑住整座城。”

“这,才是成大事之人该有的样子。”

——

铁拳怔怔佇立,心中翻江倒海。

他原本只觉得赵烈在骗人,是虚,是耻。可听完萧寧这一番话,他忽然发现,自己未曾想过——那谎言背后,是数万条活生生的性命。

赵烈赌的不是功名,而是整个平阳的生死。

这一刻,铁拳忽然明白了陛下的眼光。

他喃喃低语:“原来……原来这就是陛下所说的,成大事者的胆魄……”

萧寧冷冷一笑,目光如刀,落在远方的军帐上。

“赵烈。”

他低声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冷冽而篤定。

“此人——可用。”

夜色沉沉。

军帐外的喧譁早已散去,鼓譟声与叫嚷声渐渐归於寂静,只余下风声呜咽,吹动旗帜猎猎作响。

赵烈独自坐在帐中,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背脊僵硬,双眼布满血丝。方才在眾军面前,他咬牙撑住,言语鏗鏘,把一张绝望的局势生生扭成了希望。可此刻,当一切声音散尽,他终於再也撑不住了。

他缓缓垂下头,伸手在案几下翻找,摸到一只陶壶。那是下官兵送来的粗酒,味道辛辣呛喉,却是军营中少有的慰藉。

他颤著手,拔开塞子,將酒灌入口中。

烈酒入喉,呛得他一阵咳嗽,眼泪险些涌了出来。可他偏偏大口大口往下灌,仿佛只有酒精,才能压住胸口翻腾的鬱气。

——

酒意很快蔓延开来,火烧般滚过五臟六腑。赵烈呼吸沉重,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哑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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