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驱魔(2/2)

“快。”项弦想趁着周围没人,伸手去搭他脖颈。萧琨却拉开项弦的手,改而自己搂他,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下。

只是短短一吻,唇分时,萧琨的幽瞳散发出蓝光,看着项弦的眼睛。

“重来。”项弦又道。

“太不像话了!”萧琨推开项弦,稍躬身,似在掩饰什么,不敢看他,说,“咱们还没结契呢!”

项弦起身要追,萧琨则整理衣服,快步跑了。

“去哪儿?”项弦说。

临别前,萧琨追到码头上,气喘吁吁。

“凤儿!”萧琨喊道,“凤儿!”

“我在这儿呢。”项弦出现在他背后,说,“你还没来,难不成我还能自己走了?”

萧琨松了口气,递给他一把剑。

“我会来找你。”萧琨说。

大船驰离会稽,十二岁的项弦背着剑,于船舷上远远看着萧琨。

十年后,玄岳山的风雪之中,萧琨踏出轻响,项弦蓦然回头,看见了他穿过风雪而来。

深夜客栈中,两人身着单衣,低声相谈。萧琨倚在榻上,项弦盘膝而坐,笑着不住看他,一会儿拉他的手,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弄得萧琨半是不自在,半是难为情。

“我还记得你从前身上有股味,”项弦凑到萧琨脖颈上嗅了嗅,像条狗般,说,“这会儿倒是没了。”

“因为我与我爹住一起,”萧琨答道,“告诉过你的,我有‘爹味’。”

两人于是都笑了起来。

“姆妈说我走后,过了几天,你也搬离了会稽。这十年里,你都去了哪儿?”项弦不解道。

“回辽国,”萧琨答道,“当上了大辽驱魔司使、太子少师,就那样罢。”

项弦震惊了,打量他,说:“了得啊!”

萧琨叹了口气,说:“国破了,没意思。”

项弦又陷入黯然,问:“以后呢?”

“不知道。”萧琨打量项弦的手腕,见他腕上干干净净,于是欲言又止。

项弦:“这些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萧琨登时又脸红了,马上曲腿,换了坐姿,说:“是么?我……我也常常想你。”

项弦认真地看着萧琨那张俊脸,说:“你比从前更英武了。”

萧琨转头,与项弦对视,却走了神。

“快看我的心。”项弦说。

“我不看。”萧琨简直无法面对项弦那犹如炽日般的火热之情。

“你看啊!”

“我不看!”

萧琨艰难挣扎,项弦勾住他的脖颈,要强行吻他。为了能与萧琨再亲一次嘴,他等了十年!足足十年!两人在这混乱里推来搡去,犹如小时候既亲热,又想揉弄彼此地较着劲。

最后萧琨终于再控制不住自己,按着项弦,低头亲了他。

项弦又动手扯他的单衣。

萧琨:“不,现在不行。”

项弦:“这给你,这样行了罢?”

萧琨:“什么?为什么?”

项弦:“契绳!结契了!”

萧琨:“……”

“……亲我,来……”

“你这流氓……”

房内余下萧琨与项弦的粗重的喘息。

翌日,玄岳山中,萧琨与项弦十指相扣,走在风雪深山之中。

“凤儿,你来找什么?”

“传国玉玺,”项弦答道,“传说就在天命之匣中。你呢?”

“你说呢?”萧琨笑道。

项弦:“你也找传国玉玺?”

“我来找你!”萧琨答道,“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这儿像有传国玉玺的模样?”

“那我怎么办?”项弦绕来绕去,最后只得到了一个空的青铜匣。

萧琨手里玩着一个布包,朝项弦面前虚晃一记。

项弦马上道:“快给我!”

萧琨于是将传国玉玺给了他。

“师父说过,当年他们与巫山妖族一战时,一名叫穆天子的窃贼逃离了圣地,此事与昆仑白玉宫有关……”

“少说那些啰里八唆的,我自然跟着你。”

“你来当驱魔司正使不?”

“行罢,看你这么吊儿郎当,迟早被妖怪吃了去。”

“哈哈哈哈!”

“这是乌英纵,我与师父在蓬莱救的猿。”

“萧大人。”

“嗯。”

昆仑山巅,白玉宫:

“穆天子驱策墨门,搜集了两千年来神州大地的戾气,虽在五十年前抢夺魔种失败,不能再化身为天魔,但墨门所聚集的戾气一旦释放,便将席卷神州,五十年前被击碎的魔种,想必将再次修复,必须找到心灯……”

“萧琨!萧琨!”

“心灯……不愿意接纳我。”

荒芜大漠上,项弦策马载着萧琨,与斛律光、潮生、乌英纵离开阿克苏。

“你会好起来的。”项弦抱着萧琨,认真道,“没有心灯也不打紧,不是么?斛律光能照拂大伙儿。”

萧琨被项弦搂在怀内,内丹中的幽蓝冥火升起,修复了他的身躯。

他带领驱魔司来到君山,洞庭湖中升起巨大的鲧妖,众人协力将它击溃后,萧琨以一身法力驾驭逸散洪水。项弦则化身烈火真灵腾空而起,将云雾送上天际。

禹州在云层中翱翔,将重重乌云送往大地四方。

倾宇金樽收回,天魔宫于泰山之巅现形。

白玉宫穿过千里高空,撞向天魔宫,发出巨响。

“宿命啊……”穆天子化身巨大的离魂花,吸收了两千年的戾气,狂吼道,“果然是你……又是你!”

项弦拉开蚀月弓,几次瞄准,萧琨掌中迸发幽火,朝箭上一搭。

两人同时松弦,金刚箭化作一道金光,击穿离魂花,所有人的三魂七魄在花粉的力量下离体而去,险些被吸上天际。

项弦的记忆不断下沉,梦境温柔消散,他在时光长河中脱离,于万丈高空坠落,不停地坠落,轻飘飘地落向白玉宫中央,巨树句芒的根部。

他掉进了自己的身体中,睁开双眼。

昆仑山,白玉宫,句芒树底。

项弦一手撑地,缓慢站起,景翩歌已消失,萧琨亦已不见踪影。同伴们听得动静,方匆忙赶来。

“老爷!”乌英纵说,“发生了什么?老爷!”

“老爷!”斛律光也吓坏了,忙上前扶着项弦。项弦无意识地挥手,环顾四周,寻找着萧琨。

“哥哥!”潮生冲来,说,“你没事吧?”

牧青山与宝音也来了,项弦却推开众人,问道:“萧琨呢?萧……萧琨……”

“我还记得?”项弦猛地意识到,说,“萧琨!你们记得他么?”

“是啊,”宝音道,“你相好的,怎么啦?”

“他在哪儿?”项弦说,“萧琨!快出来!去哪儿了?咱们刚才做了什么?”

“哥哥?”潮生怀疑地看着项弦。

“我没有忘记他,”项弦说,“我……我没有。你们也没有。”

“我刚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项弦示意众人先别说话,问,“青山,告诉我,一天前咱们在做什么?”

牧青山:“击破天魔宫,夺回句芒之种,释放出了戾气。”

众人又抬头,望向神树。

潮生道:“怎么了?还有敌人吗?”

项弦:“穆天子是天魔?”

“你在说什么??”宝音道,“他要是天魔,我才不去呢!”

“他没有魔种?”项弦说。

“这不是大伙儿协力,刚除掉了他?”牧青山察觉不对,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没有细究,说,“对,虽然那地儿叫天魔宫,里头住的却不是天魔。”

项弦:“萧琨是谁?”

所有人已彻底混乱了,乌英纵说:“萧大人是老爷小时候便相识的契兄弟。”

潮生:“哥哥,你是不是得歇会儿。”

“老乌,你要留下来吗?”项弦说,“留在白玉宫,是这样罢?”

“是,”乌英纵说,“老爷若不反对的话。等等,我怎么似乎记得,穆天子确实是魔王?”

潮生说:“他不是五十年前抢夺魔种失败了么?沈括大师说,要查到他的下落啊。”

“萧琨!”项弦又突然大喊,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然而白玉宫中,没有任何回答,唯独句芒树叶在风里传来的“沙沙”声。

“这么说来,”潮生也被搞混乱了,说,“我好像也记得姬满变成了魔王,啊!怎么回事?!”

斛律光说:“兴许是梦里的事没分清楚?小山是不是总让你们做梦?”

“喂!”宝音说,“不要叫得这么亲热啊!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小山小山的。”

项弦站在白玉宫平台前,一脸茫然,问:“可是萧琨呢?我要萧琨,我要他回来!他在哪儿?”

牧青山说:“方才你俩在一处,我们种下树种时。你俩正坐在这儿说话不是么?”

项弦双目通红,骤然意识到,也许萧琨是真的消失了,唯独最后,留下了给他的温柔记忆。

他在平台上大哭起来。

虚空之中出现了犹如镜面般的巨湖,上下茫茫,左右无际。

萧琨站在水深不及半寸的浅水湖中央,抬头看时,天空中泛着一层淡淡的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有人吗?”萧琨下意识地问,“这是哪儿?”

“岸边。”一个声音答道,“不要再往前走,这旅途的尽头,是另一处彼岸。”

“倏忽?”萧琨认出了那声音,他看见了倏忽!湖面升起雾气,船头不远处,倏忽的影子若隐若现。

“嘘,”倏忽道,“祂们来了。”

雾气散尽,萧琨站在水中,不明所以,朝自己背后看,却找不到半个人影,低头,水面也不见倒影。

一个女声带着回音,犹如降神后所发出的神言,在水面的尽头回荡。

祂说:“你本该消失,为何能走到此地?”

“我也不知道。”萧琨道,“你又是谁?”

水池上方,一个光影出现了,祂拖着巨大的长尾,悬浮于镜池之上,犹如蛇一般,朝着萧琨不断靠近,到得他十步之外,缓缓停下。

“我认得他。”另一个男声响起。另一个光影现出身形,隐隐约约,与萧琨曾召唤过的武神二郎神竟有几分相似!

“显圣真君!”萧琨震惊道。

神祇光影并未回答,而是朝先前出现的拖尾巨神稍一行礼。

“他被一道‘因’所牵系。”

第三个声音出现了,竟是焕发出金光的不动明王。

这是萧琨第一次得见真正的不动明王,只见祂身具六臂,各执法器,转身面朝第一位女神。

第四位神祇在不动明王身畔出现,竟是手持光诀的燃灯。

“这点牵系,成为了他不被逆流所沉的缘由。”燃灯低声道。

“让他走罢。”最后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小女孩儿的身影浮现,四面繁花于光影中绽放,生命欣欣向荣,池畔登时开满了鲜花,“牵挂便是缘法,红尘中既有一点‘因’守着,放他回去,又有何妨?”

“是‘祂’的后人啊。”中央那巨大的女神温柔地说。

萧琨不敢说话,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宣判。

“那么,”女神问,“我要问你一个问题,旱魃的孩子。”

萧琨十分紧张,点了点头。

“你来到世间,是为了什么呢?”女神现出身形,祂上身赤裸,长发披散直至胸前与背后,那形象非但没有丝毫不洁,反而显得神圣无比,面庞更散发着母亲般的神光。

祂的下身,则是巨大的蛇尾,蜿蜒于池中,尾部金光闪闪。

“我……”萧琨说,“我生于这世上,是为了弥补父亲犯下的错误,他丢失了宿命……”

此时此刻,燃灯突然做了一个手势,以食指放在唇边。

不动明王却道:“你可得想好了。”

萧琨登时明白了,说:“我为了凤儿而生!”

萧琨抬起头,朝五名早已飞升世外的神祇说:“我为他而生,这是我的因。”

霎时间,萧琨手腕上,结契红绳再现!

它虽细小,却系得极是牢固,红线上飘飞出一缕细线,浮现于镜池尽头的天际,犹如指引着一条归路。

“既是如此,”女神摊开手,朝掌中吹了一口气,万千光点飞来,没入萧琨的灵魂中,“便请龙祖送你归去。”

众神影同时消失,萧琨身体显形,生机回归,躯体恢复了沉重感,踏破镜池,朝池下坠落!

萧琨大喊一声,金龙蓦然飞掠而来,接住了他,飞往天地尽头。

金龙沿着那红线指引之向遥遥飞去。

昆仑山巅,萧琨驾驭金龙,掠过白玉宫顶,望向浮空岛。

夕阳西沉,映得天际尽是金光。

乌英纵正坐在树下,搂着潮生小声说话,突见金龙飞过,当即站起,快步跑到宫殿边缘,潮生追了上来,朝着天际的萧琨挥手。

萧琨笑着做了个“告别”的动作,驭龙乘风飞过河西走廊。

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洪水退去了,现出星罗棋布的沙漠之池,夏、室韦、辽与高昌的联军撤军,两骑越过嘉峪关,转而朝北。

牧青山与宝音在月色下追赶与疾驰,待得看见天际金龙掠过的一刻时,登时抬头,宝音朝萧琨吹了数声抑扬顿挫的口哨。

萧琨乘龙,进入山西,飞过太行山,另一条龙腾空而起,发出一声长吟。

“萧大人——!”斛律光从曜金宫中奔出,站在山巅,朝天际大喊。

萧琨驾龙一个盘旋,朝他做了“道别”的手势。斛律光解下五弦琵琶,坐下,五指一拨,《列子乘风》之音响起,犹如流水般浮现于萧琨的记忆中。

滚滚红尘,有许多吃的,许多玩的,有一起喝酒的伙伴,有一传十里的乐声,有昼夜不灭的灯火……

还有心爱的人。

开封城繁华依旧,驱魔司中却一片黑暗,萧琨没有停留,飞向洛阳。

深夜,洛阳已全城入睡,群星照耀之下,驱魔司仍一片寂静。

凤凰在暗夜中绽放红光,指引他的前路,与他结伴顷刻,再度展翅离去。

萧琨在洛阳转而向南,沿着大运河飞去,天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他辗转飞过会稽的香炉峰,前往杭州。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琴声响起,清晨,项弦一身武袍在微风中飘起,拨动琴弦。

“阿爸!”孩子问,“你这么早就起来了!洗漱不曾?”

辽国的孩子们见项弦坐在院内,便纷纷过来与他请安。初夏时节,益风院中开满了花,院内的树上还结了不少果实。

“洗过了。”项弦推开琴,挨个摸摸他们的头,摸一个,放走一个,说,“去吃早饭罢,都给我认真念书,否则我是要打板子的。”

“阿爸!”

“阿爸。”

项弦“哎”“欸”地应过几声,四十几个辽国孩子,外加收留的几名汉人小孩儿,每天光是轮番说几句话就得耗上不少时间。

“阿爸!”门外突然有一名汉人小孩儿喊道,“有人在偷咱们的桃子!喂!你有胆子别跑!我阿爸来了!”

项弦当即拿起竹竿跑出去,虚张声势地喊道:“汪!汪!”

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萧琨正站在墙下,摘了几个桃,随手分给那叫唤的汉人小孩儿一个,又扔了个给项弦,项弦竟不避不让,任由那青桃打在脸上。

他笑着看项弦,项弦犹如置身梦中,不敢走上前去,嘴唇不住颤抖。

“梦?”项弦喃喃道。

萧琨示意项弦看自己手腕,项弦下意识低头,只见两人腕上,再一次出现了契绳。

“凤儿。”萧琨答道,“是我,咱们说好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清平梦华录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