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別往我屋送吃的(1/2)

他一推门,就看见桌上放著个纸包,揭开,是半块咸鸭蛋,几片切好的蒸红薯,还有一个热乎的玉米发糕,上头盖著块乾净手帕。

他脸色一沉,拿起那手帕看了一眼,是新洗的,边角处还绣了两朵小。贾张氏的手艺,他认得。

他走到院中,朝贾张氏屋子喊了一句:“我说了我不吃人送的。”

门里响起一阵窸窣声,她应了一声,开门探出头来,脸色有点侷促:“我昨晚多蒸的……想著你大早出去干活,回来肯定饿了……”

“我又不是你孙子。”李向东语气不重,却透著股倔意,“我自己能做饭,別往我屋送吃的。”

她怔住,站在门边没说话,脸上像掛了层风尘,乾裂的唇微张著,像是要解释,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许久,她点了点头,低低说了句:“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她没有再来敲门。李向东也没再听到她屋里有什么动静,连那口老旧的水壶烧水的嗶嗶声也没响。他心里不知为何,有点不舒服,像是屋里少了点什么。

第三天傍晚,他路过她门口,看到门虚掩著,院角的那口水井边,她晾晒的洗衣盆还在,盆里剩著一半泡沫没冲乾净。

他迟疑了一下,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贾张氏?”

没人应。

他眉头一皱,再敲了几下,屋里还是静悄悄的。他一脚踢开门,屋里光线昏暗,一股药油和凉水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贾张氏躺在炕头,身上盖著旧被,脸色蜡黄,头髮散乱,眼睛却睁著,望著天板出神。

“你这是干啥?”李向东走过去,语气里夹著压不住的烦躁。

她转头看他,目光恍惚,“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昨天洗衣服的时候滑了一下……”

“请大夫了吗?”他皱眉。

她摇摇头,“请不起……不碍事,我歇一会儿就好……”

李向东看她那副样子,知道她是吃了苦头了,也知道她嘴硬。屋角那只药瓶是风油精,根本不顶事。他咬了咬牙,转身出门,拐进旁边巷子找了个靠得住的老大娘,把人请了过来。

老大娘来了以后,把脉看了看,说是跌著了,伤了筋骨,不是太重但需要静养,火气得下去,身子得捂热。她一边替贾张氏按揉著,一边嘴里叨叨:“你呀,再不济也得喊人,你这要是熬出个毛病来,谁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贾张氏只是笑,一声不吭,眼角瞟了李向东一眼,那眼神,不是求助,也不是感激,而是某种藏得很深的——小小的得意。

李向东看在眼里,心中一凛。他忽然明白了,她不是不想喊人,而是早就料准他会回来。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算计,可他也明白,她活到这岁数,没点手段,是熬不过来的。

他站在门边,脸色冷得像夜色一样。贾张氏靠在炕上,眼神却不再恍惚,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屋外的天色彻底暗了,院子里的人陆续点上了灯,灯火透过窗纸映在墙上,像是一座座孤岛上的微光。而那光,终究照不到李向东心里那个始终冰冷的角落。

夜已深,院落沉寂如坟,一只猫轻轻掠过围墙的顶端,爪尖落地无声,只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留下淡淡一道爪痕。风从院角那口老水井的井口灌进来,带著湿意和一点铁锈味儿,把李向东屋里的窗纸吹得瑟瑟作响。屋內,油灯的光跳了两下,像是受了惊,险些熄灭。

李向东没有睡。他背靠著墙坐在炕上,手中那根做了一半的木雕刀柄安静地躺在腿上,半成品的木质微微泛白,透露出一种未完成的焦躁。他盯著手上的刻刀看了许久,眼神游离,像是陷在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中。

这些天,贾张氏没有再来找他,也不送饭,也不说话,仿佛突然从院子里消失了一样。但她没死——他知道,因为她屋里有时候还会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或者水壶在灶台上滚沸的声音,只是没再像从前那样,故作若无其事地拐著弯儿往他这里靠。

李向东本以为自己会因此轻鬆。可这清净一多了,他反倒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像那根少了最后一划的刀柄,每晚握在手里,总觉哪不对劲儿。

这夜,他一把將刀柄放到桌上,披了件旧外衣出了门。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踏出一阵闷响。他径直走到贾张氏门前,抬手正要敲门,手却在半空停住了。他站在那里,像个进退维谷的哑巴,半晌,终究还是放下手,敲了三下。

门没有立刻开。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屋里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是老牛走在坡地上,慢吞吞又沉甸甸。

门“吱呀”一声开了,贾张氏探出头来,脸上写著明显的睏倦与戒备,声音低哑,“李家小子,出啥事了?”

李向东面无表情地盯著她:“你屋里是不是有味儿?”

“啊?”贾张氏一愣,“味儿?啥味儿?”

“发霉的味儿,臭被窝那股子。你屋顶不是又裂了吧?”

“没……”她嘴唇动了动,眼神却飘了一下,“我这几天没怎么开窗,是有点味儿,我……我懒得动……”

李向东皱了皱眉,侧过身就往她屋里走。贾张氏愣了一下,本想伸手拦,却又像是失了那份力气,肩头微微垂下。

屋里果然潮气重得厉害。床单捲起一角,角落那张老椅子腿上冒了小点白霉,墙面潮湿处掛著水珠,空气中瀰漫著一股霉木头与旧被褥混合的异味。

“你这是打算冬眠?”李向东扭头冷冷盯著她。

“我这几天確实不太舒服……”她低声辩解,“烧也退了,但头还发懵……想著躺著就能缓过来……”

“那你倒真是个神仙命,啥都靠躺著解决。”李向东没好气地道。他走过去,拉开窗户,凉风扑面而入,把屋里的死气吹得散了一些。他转身抄起那张椅子扔到院子里,声音“哐啷”一响,几家邻居都被惊动,门帘晃动,有人探头出来看。

贾张氏面上有些掛不住:“你干啥呢,丟人不丟人……”

“你屋里要是长虫子了,不丟人?”李向东斜睨她,“你是要把自己活埋在炕上还是打算熬出个蛀骨风?”

她张了张嘴,嘴唇哆嗦了两下,终究还是没回嘴。

他走到床边,把她那条泛黄的旧被捲起,甩在臂上,又顺手把一堆看不出顏色的枕套也一併抱起。“洗!明天我搭线给你晾。”

“我……我洗不动……”她的声音低下去,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我手腕那天摔了一下,到现在都抬不起来……”

李向东没回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出了门。那堆脏被褥落在院角的洗衣盆里,重得发闷。他回屋拎出水桶,舀了满满一桶井水泼下去,“哗啦”一声,水四溅,那陈年霉味顿时被冲得淡了些。

贾张氏站在门口,看著那一道道水痕顺著石板流淌开去,她的眼里有些异样的东西慢慢积起来,却没落下,只凝成了一团模糊的雾。

“李家小子……”她终於开口,嗓音轻到几乎被风吹散,“你啊,就这么一直冷著,可我知道你不是没心的人。”

“別自作多情。”李向东扭头看她,眼神漠然,“我討厌脏,也討厌蠢,刚好你沾了这两样。”

话一出口,空气里像是忽然结了冰。

贾张氏怔了半晌,嘴角动了动,却再没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屋,门悄无声息地合上。李向东站在原地,望著那扇木门,鼻间仍残留著水汽和旧被混合的味道。

他长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拧起水中那条泛黄的被单,拧得极紧,水一滴滴滴落在地上,声音清脆,一下接一下,像是敲在心头的针。

他不明白,明明早就下定决心不再与她牵扯,明明知道一沾上,就像踩进了沼泽,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是不是因为她那副软弱里透出的那点点倔强?还是因为她那双眼,老得不像样,却还透出点人情里的贼光?

他甩干最后一条被单,晾在竹竿上,回屋时天已近子时。月色透过他屋檐洒进来,落在桌上那半截木雕刀柄上。光影交错之下,那刀柄的轮廓愈发清晰,像极了他此刻的心——粗糲,未完,却不得不继续刻下去。

他坐下,手再度握住那根刀柄,指节发紧,木屑在灯下一粒粒落下,就像他的心思,一刀一刀被刻进这漫长夜色里,割得深,却从未割断。

第二日清晨,天刚泛出鱼肚白,院子里已传来几声咳嗽,断断续续的,像旧风箱吹出来的气,带著夜里的潮气和一丝不安的颤抖。李向东从炕上翻身起身,身子还未彻底从梦境里剥离出来,那些缠绕不清的碎片——贾张氏倚门而立的目光、浸湿水盆的破被单、还有那句“別自作多情”,在脑海里一遍一遍迴荡。

他把这些甩出脑海,起身穿衣,蹬上布鞋,下炕走到门口。一推开门,清晨的风扑面而来,带著一股石灰墙与青草交织的气息,微凉,却不刺骨。院中那几条被单已经半干,在风里微微晃著,像几个寂静地等待判决的老人。

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条的边角,还微潮。他心中盘算著,若是这几日不下雨,再曝上一天,应当能收。

一回头,贾张氏正站在自己屋门口,披了件旧羊毛褂子,手里端著个搪瓷杯,杯口泛著一圈铁锈色的痕跡,里头腾著热气。

“给你沏的薑片水。”她走过来,手一抬,却没往前递,“你昨天夜里回来衣服都湿了,怕你受了寒。”

李向东的眼神落在她手里的杯上,片刻未语。他的喉头滚了滚,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淡淡道:“不用。你自己多喝点,別又躺下。”

贾张氏的手僵了僵,低声“哦”了一句,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脸上的温度迅速褪去。她转身欲走,却又像鼓了股劲似的,驀地停住脚,回头问:“你昨晚上……是不是没吃饭?”

“吃了。”李向东不动声色地答。

“骗谁呢。”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透著一丝委屈,“你炕上那锅盖子我看见了,冷得都结了壳……你一个人,总不能光靠脾气撑著。”

李向东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脾气从来不拐弯抹角,这些年他靠的就是脾气,不靠人,不信命,更不信眼泪。他低头理了理晾衣绳,沉声说:“我自己的日子,我撑得住。”

“那你就继续撑吧。”贾张氏轻轻一笑,那笑意却带著酸楚,“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回这么硬气。”

话一说完,她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屋,门“砰”地一声合上,隔断了风,也隔断了两人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向东站在原地,望著她屋门的方向,心里忽地有些烦躁。他知道,她是个拎得清的老人,嘴上怨气重,可一旦下了决心断,她能狠得比谁都快。

这种人最难对付。

那日过后,院子里几日无雨,天干气爽,晾晒的被褥终於彻底干透。他把被单整整齐齐叠好,拿去还给贾张氏时,她屋里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桌上空茶缸里泡著半片姜皮,灶台还留著昨天煮稀饭的锅底乾巴印。

他不动声色地把被子放在她炕角,转身离开,只在门口瞥了一眼那双老布鞋,鞋尖朝外,说明她是急著出门,连方向都顾不上换。

果不其然,傍晚她才回来,提著一小兜从集市拣回来的菜头和老豆腐,胳膊肘上还掛著一块破帆布,里面包著几块骨头。

“嗬,贾张氏,这是哪儿淘回来的宝?”李向东靠在门框,看她一瘸一拐进院。

“你管我哪儿来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反正不是你家碗里夹的。”

李向东勾了勾唇角,没说话,眼睛却没离开她那只肿了的脚踝。他看得出来,她是逞能,脚明明还没好,偏要走那么一趟集市,回来时步子歪得跟拐杖似的。

“再折腾几次,骨头真断了。”他淡淡地说。

“断了好,反正我活够了。”她低头进门,动作慢得像是在舞台上演苦戏,“省得你天天看著我碍眼。”

李向东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没回嘴。他转身回了屋,却坐立不安,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在天黑透的时候,提著半袋粗麵粉,站在她门口。

门缝里透著油灯光,他抬手敲了敲:“接著。”

“啥?”贾张氏在里面喊了一声,隨即门开了条缝。

他把袋子一递:“前些日子存下的,够你吃几顿。”

她盯著那袋面,脸上神情复杂,半天没接,嘴唇抖了一下,像是想讽刺他一句,又觉得没必要。最后她只是低声道了一句:“搁灶台上吧。”

李向东进了屋,把袋子放下,顺手拿起她刚才劈了一半的柴木,三两下砍成整齐的块,又把灶台边角那口斜斜放著的铁锅扶正。贾张氏站在旁边看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嘆了口气:“你这人啊,要是脾气再软一点,命就顺点。”

“命顺了,就该有人赖上我了。”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贾张氏没说话,只是走到炕边坐下,手里抚著那条晾乾的被褥,像是在抚一段旧梦。李向东收拾完,正要走,忽听她在背后低声说了一句:“你那刀柄……是不是又刻错了?”

他一顿,转头盯著她,眼里露出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她轻笑了一下,目光望向屋顶那片油烟燻黑的角落:“你每次刻错了,就会半夜下炕踢石子,咣咣咣,吵得我觉都睡不好。”

李向东喉头一紧,许久后才闷声回了一句:“那你就別听。”

“我也想啊,可你那石子,就像是捣在心头似的,一下一下的……”

那一夜,屋外风止灯稳,月色温柔地泻在青石板上,而李向东屋里的那柄刀,终於在他的掌下完成了最后一笔。他望著那轮廓分明的木柄,忽然觉得这刀柄的弧线,就像贾张氏那张永远看不透的脸——带著岁月的粗糙,也藏著不愿服输的坚硬。

那日夜深,李向东没睡。他点了一根烟,坐在窗台下的旧藤椅上,一手支著额头,一手把玩著那柄刚打磨完的刀柄,指腹缓缓摩挲著木纹,那些细小的纹理仿佛能牵引出过往的一桩桩往事,在他心头不紧不慢地盘旋。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下定决心不去理会贾张氏的那些算计和冷言冷语,为何还是在深夜时分,为她劈柴送面,甚至静静听她嘆息。

菸头燃至尽头,烫了一指,他才回神。他一弹指,菸灰落入角落那只破旧的铁罐里,叮一声脆响,却像是打碎了某种沉默的平衡。

第二天一早,他没如往常般先去后院磨刀,而是蹬著布鞋,径直走向院门。刚开门,便撞见了许大娘正探头往里张望,一双小眼珠咕嚕咕嚕转著,见他出来,嚇得往后退了半步。

“干什么?”李向东站在门槛前,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

“哎呀,没事没事,我就是看……你这屋是不是漏雨了。”许大娘訕訕一笑,“昨儿晚上下那么一场,怕你这窗台顶又透水。”

“我屋顶比你那强。”李向东冷冷地回了一句,转身便要走。

许大娘不死心,追上两步,压低声音问:“哎,你是不是又给贾张氏送东西了?我可瞧见你昨晚拎著袋子进她屋。”

李向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却让许大娘心里一紧。

“我送不送,是我的事。”他说得平静,“你哪只眼睛不服气了?”

许大娘被懟得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张张嘴,想再回一句,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抱著胳膊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看你家事,省得惹一身臊。”

李向东懒得理她,大步跨出院门,一路往集市方向走去。

集市热闹,人声鼎沸,小摊小贩摆得密密麻麻,空气里混著油烟、新鲜蔬菜和鸡鸭的骚气。李向东不爱凑热闹,但他清楚地知道今天得来一趟。他的刀鞘旧了,布料脱线,今天得换一张皮;他还要添几根细铁钉,那是为了给后天的柴刀固定柄盖。

他站在一家老皮货摊前,拿起一张暗棕色的水牛皮,质地厚实,边缘略有磨损。他用手一摸,便知道这皮子合適。他正与摊主討价还价,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

“哎哟,李师傅,这么早就来了。”

他一回头,是张屠户,一身腥气,但笑容可掬。

“今早刚宰了一头猪,你要是用得著猪肘骨做柄芯,我给你留点。”张屠户热络地说。

“嗯。”李向东点点头,“明天过去取。”

张屠户嘿嘿一笑,转身挤进人群。他看著那人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一丝异样。人和人打交道久了,哪怕只是点头之交,也能感出一些风向的变化。张屠户近来太殷勤,这不像他以往的为人。

李向东眉头微蹙,但没多言,付了钱,拎著皮子往回走。快走到巷子口时,他隱隱听见一阵嘈杂,有人爭执的声音在街角传来。他脚步微顿,侧耳一听,声音里夹杂著熟悉的哭腔。

“我家老太太都快七十了,没牙没力,你们还说她偷了你们鸡蛋?有证据吗?有证据吗你倒拿出来!”

是秦淮如的声音。她声音里带著压抑的怒气和一丝恐慌,而另一头,一个嗓门尖细的妇人正劈头盖脸地回骂:“我那鸡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一查就少了五个,你们屋前那只篮子还滴著蛋清!你说不是你们拿的,谁信!”

李向东走到巷口时,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秦淮如护在贾张氏前面,后者脸色灰败,手里拎著一个破竹篮,篮底一滩蛋渍未乾。

他没吭声,只是远远站著,看著秦淮如一边挡人一边辩解,而贾张氏只是低头不语,眼神茫然。

“我们家老太太有时糊涂,可她没偷过东西!你们这些人,天天盯著我们,就因为我们孤儿寡母,你们就能隨便污衊?”

围观的几人窃窃私语,有人点头,有人摇头,还有人冷笑著转身走开。

“你说不是偷,那蛋清怎么在你们篮里?你拿出来大家评评理啊!”那尖嗓妇人继续咄咄逼人。

李向东沉默了一瞬,忽然走上前,声音不大,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冷意:“你这篮子,是放在墙角的吧?”

妇人一愣:“是啊,那又怎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不是你家那猫夜里咬破了鸡蛋,把篮子撞倒,蛋掉进他们家篮里去了?”

话音一落,眾人一时譁然。那妇人张了张嘴,脸色僵住,不知怎么接话。她支支吾吾地反驳:“我家猫没那毛病……”

“猫有没有那毛病你最清楚。”李向东淡淡扫她一眼,“你要是非要往別人头上扣屎盆子,那你最好先洗乾净自己的手。”

围观眾人噗嗤笑出声,那妇人气得脸通红,最终愤愤摔下一句:“好好好,你们爱护贼,我可不管了!”说罢扭头而去。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秦淮如咬著牙转身看向李向东,眼神复杂:“谢谢你……可你干嘛要管这閒事?”

李向东没看她,只是低头瞥了一眼贾张氏的篮子,冷冷地说:“我不想有人死在我院里。”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眾人愣在原地。

这一场风波过去不久,院里风声又紧。人言可畏,哪怕再清白的事,也能被传得三分黑。李向东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平。

他坐在院里,夜风吹过,衣角微微飘起。他望著天边那抹模糊不清的月,忽然有点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明明不想靠近,却又怎么都甩不开。贾张氏不是他的亲人,更不是他的责任,可她的影子,却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而这,还只是开始。

夜色沉沉,四合院里的灯光零零散散地亮著,大多数人已经歇下,唯独东厢房那一扇木窗仍旧泛著微弱的光。李向东一手托著下巴,靠在桌前翻看那本修缮笔记,里面密密麻麻记著他近几月修理工具、换料补件的细节。他的眼睛划过每一行,心却早已飘出窗外——他本不该插手那场爭执的,他也一向谨慎克制,不愿参与这些鸡毛蒜皮的人情斗爭,可偏偏那日,那眼神……

贾张氏的眼神,不是乞怜,也不是示弱,而是一种……呆滯到让人觉得空洞的东西。那一刻,她像一具破败的旧壳,隨时都会倒在巷子中央,被人践踏、唾弃。李向东不是圣人,但他也没狠心到眼睁睁看一个老人在大庭广眾下被骂成贼却不言一语。

他知道,他这样做了,只会让更多人话柄在握。他不是不懂院里这些人的嘴脸。

“李师傅,你倒是现在长本事了,替那泼妇出头?”

“嘖嘖,真有你的,前脚不搭理她,后脚就替她撑腰。”

“小心哪天她赖你家不走,到时候別哭。”

这些话他全听得见,只不过他从不回嘴。他沉著脸做事,用手里的刀斧钉锤让他们闭嘴,这才是李向东的脾气。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院子里已有动静。一道尖细的咳嗽声传来,是贾张氏的。她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披著件灰毛衣,鼻涕眼泪混成一团,脚下那双旧布鞋已经湿透。秦淮如在她身边忙前忙后,脸上掛著困意和无奈,一手端著一碗稀粥,一手搀著老太太的胳膊。

“娘,你昨晚又冻著了吧?我不是说了吗,夜里別坐外面,进屋啊。”

贾张氏一边哼哼唧唧,一边拍著大腿,嘴里念叨著:“我就知道,肯定是那女人家里猫偷的蛋,偏偏赖到我头上……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秦淮如没说话,只是嘴角绷著一条线,显然已经受够了这番话。这些天来,她几乎每日都要应对邻里的挑衅和冷眼,还有贾张氏无休无止的怨言,可她已无处可退。

李向东从侧门出来,身上还带著一股凉意,手里拎著一捆新磨的锯条。他斜睨了一眼那边,眼神复杂。

“李师傅早啊。”秦淮如看见他,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

“嗯。”他回得短促,没停步,径直去了屋后。锯条摆在工具架上,他开始动手试刀,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屋檐外雨滴刚落,敲在木板上像轻敲在他心头。

突然,一道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李师傅,出事了!”

来人是住在西厢的罗老头,满头是汗,连帽子都没顾上戴。他一边喘著气一边说:“贾张氏晕倒了!好像是撞到门框了,头上流了血,快去看看吧!”

李向东愣了一瞬,心中像有什么冰冷的水珠猛然落下,溅起圈圈涟漪。他一言不发,抓起桌边那瓶医用酒精和乾净纱布,跟著罗老头冲了过去。

院子里已围了不少人,贾张氏倒在门口的青砖地上,额角血跡斑斑。秦淮如抱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嘴里不停地念著:“娘你醒醒,娘你別嚇我啊……”

李向东蹲下身,探了探她的脉搏,手指微颤。还好,心跳未断。他按住额头伤口,迅速用酒精清洗,纱布压紧止血。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暴风骤雨。

“怎么会撞成这样?”他声音低哑。

“我也不知道啊……”秦淮如快哭出来了,“我就去厨房熬点薑汤,她说自己冷,结果回来就看见她倒在地上了……”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

“说不定是故意的,又想博同情吧。”

“就是,这贾老太太演戏那是老本事了……”

“嘖嘖,看李向东多上心,这不都快成她家半个亲戚了。”

李向东猛地抬头,眼神犀利地扫了过去,那几个嘴快的立刻闭嘴,低头躲闪。他沉声吩咐:“都让开点,通风。”

他將人小心移入屋內,秦淮如守在旁边泪眼婆娑。他手上的动作始终稳,不带一丝犹豫。

等贾张氏醒来时,天已近中午,屋內暗沉,唯有一盏旧油灯闪烁微光。她张了张嘴,哑声喃喃:“我怎么了?”

李向东站在她床边,眉头皱得死紧。他声音冷淡:“你撞了头,流了不少血。”

贾张氏听后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红,低声哭了起来:“老天啊……我命苦啊,我这是活著遭罪,死了也没人管……”

“少哭。”李向东语气冷硬,“再有下次,我不救。”

贾张氏哽住,愣愣地看著他,那双混浊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与惊惧。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秦淮如则一边擦著眼泪一边小声道谢:“李师傅,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

“我不是为你们。”李向东將用过的纱布丟进盆里,“我只是不想半夜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扰我清梦。”

说罢,他拎著药瓶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风吹过院子,掠起地上一小撮乾草,纷纷扬扬。李向东站在台阶下,望著天边逐渐放晴的天空,眼中一片清明,像一口深井,波澜不惊。

他知道,接下来,麻烦才刚刚开始。

风在院墙上低低地滑过,拐角的青石缝里钻出几撮不安分的野草。李向东独自站在那片偏僻的石砖上,鞋底摩挲著石头边缘的裂缝,像在用力思索,又像是在尽力把情绪搓进地缝。屋里贾张氏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偶尔有秦淮如细碎的安慰声传出,又被窗框重重挡住。

他没有回头,只在沉默中咬紧了牙。

这院子太小,人的心思却太复杂,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能惹得全院沸沸扬扬。李向东最怕的不是这些明里暗里的閒言碎语,而是那种仿佛不需要任何逻辑的牵连——你不过看了一眼,就能被说成心怀不轨;你不过递了一次水,就会被贴上別有用心的標籤。

他是个做事讲理的人,却也明白,有些场合,理根本说不通。

“李师傅!”身后突然有人唤道。

他转头,是柱子,个子高大、脸黑,却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老实人。他跑得满头是汗,裤脚还沾著未乾的泥点,“后院那边你借我那把大號锯子,能不能再借两天?我得赶著做个柴棚。”

李向东点点头:“在西厢屋后门旁边掛著,自取。”

柱子咧嘴笑了笑,“谢了啊。”刚走几步,又回头看他一眼,声音低了些,“那个……贾家那事儿,你也別太往心里去,老太太那脾气,谁都拗不过。”

李向东“嗯”了一声,却没说话。等柱子走远了,他才慢慢收回目光,手指在裤缝处轻轻一搓,把满指的绷紧都揉回掌心里去。

他不怕別人议论他接不接济贾张氏,他也不是在乎什么名声。可他烦这种无休无止的拉扯,烦那种你越不想沾边,它偏要贴上来的油腻。

“娘又喊你了。”不知何时,秦淮如走了出来,声音细细的,眼圈还是红的。她站在门口,手搓著围裙,眼神有些游移,“她说想喝点甜的,问你家有没有红。”

李向东静了片刻,“没有。”

“她不信。”

“没有就是没有。”他平静地说。

秦淮如咬了咬唇,却没有再逼问,只低头说了声“我去想办法”就转身回去了。

他听著她脚步声消失在屋里,心中却起了点不易察觉的烦躁。他当然有红,柜子里还有半包,是上回镇子上买柴顺带捎回来的。可他不想拿出来,不想让贾张氏再一次理直气壮地以受害者的姿態掠夺他的私人空间。

她不是不知羞的老赖,也不是无能为力的孤寡,而是个惯会演戏、懂得如何让別人愧疚的人。

他已经看透了。

夜里,他睡得浅,窗外的风一阵紧似一阵,旧木窗框发出咿呀的轻响。他翻身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哭泣声,像是被风掩盖了的低语,若有似无。

他猛地睁眼,凝神听去。没错,是秦淮如的声音。那种压抑著不让人听见却又忍不住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从贾家屋子方向传来。

他没有动,只是盯著屋顶的黑影。眼皮有些发沉,但心头却不安地泛著一股苦涩。

女人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撑不住了。

第二天清早,他照旧出门去买工具,顺路绕去镇边那家老铁铺取了定製的合页。回院子时,正撞见院口那条巷子拐角处,几个小孩围在一块破木板上玩弹珠,贾家小孙子也在其中。

他蹲下看了一会,没出声,那孩子一眼看到他,却猛地怔住,手一抖,弹珠打歪了。

“叫人。”李向东淡淡说。

小男孩吞了口唾沫,小声道:“李叔叔好。”

“你娘在家吗?”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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