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宣慰司(2/2)

任国璽闻言,脸色微变,胸中怒火暗生。他直视王祖望,语气也变得强硬:“难道天子脚下,

竟不能行郡县乎?若朝廷无纲纪,百官无所凭依,如何號令四方?更湟论驱逐韃虏、復我山河?”

“国有纲纪,民自归心。可若官不安民,纲纪何用?”,王祖望声音不紧不慢,却字字如锤,“今朝人力微薄,南洋新附,若郡县之,所辖几何?朝廷不过一纸空名,终將失信於民。倒不如羈安抚,待局势稳固,再徐图进取。”

任国璽冷笑一声,反驳得愈发激烈:“正因人少才更需改土归流,聚敛兵甲、收拢人心。若久居土司旧制,反成受制於人。朝廷不振,只恐为他人作嫁衣裳,终成外人笑柄!”

王祖望也不相让,反问道:“任公所谋,莫不是在这南蛮地安居乐业,做一世南洋侯爷?弃中原復土之志於不顾?”

任国璽眉头紧皱,怒道:“你才甘心与南蛮为伍!”

二人情绪激烈,语调渐高,殿中空气仿佛都被拉紧,其他朝臣纷纷向后退避,生怕捲入风头。

董人麟悄声冷笑,向王维恭使了个眼色,似乎在等著看戏。

终於,忍无可忍的任国璽一把扯掉腰间的板,大步上前,王祖望也被激得直起身,反手扣住任国璽的手腕,二人竞於朝堂之上拉扯了起来。文臣中有人试图拉架,却被董人麟暗中拦住,只得眼看两人扭打在地。

一时殿中混乱,几名阁臣隔空叫骂,外头风雨声大作,雷霆乍起。朱由榔眸色沉了沉,终於猛然起身,御案一拍,杯盏碎裂声震彻全堂。

“够了!”他厉声断喝,满殿寂然,

“朕虽流落南洋,却还是这天下的天子!诸公若真有忠心,当谋国事、虑百姓。谁再喧譁,斩!”

眾臣骇然,齐齐伏地。

可即便如此,朱由榔也不愿意自己拿主意,毕竟无论是羈还是郡县,皆有利弊,而他日后也要將行在迁至旧港,於是將决定权交给了沐天波:“黔国公,卿世镇云南,对边地土司、流官之事最是熟稔。今日既有大古剌宣慰司归附,土司、郡县之间,利弊如何?朕,且请卿直言。”

此时被点到名的沐天波也有些无奈,只能將自己的想法先行讲出:“陛下,我大明初时云南设土司,汉人与诸夷杂处,尚能维持一时安定。然数世之后,土司多为土豪劣绅,胁族恃险,时有背叛。若强行郡县,流官兵微粮少,反为人所轻。今行在南洋,天子龙舟未安,汉民不过万余,地广人稀,民风未驯。臣以为,姑且循明初故事,设白古省,仍用土司安抚其地,待日后中原汉人归附,再议归流。”

朱由榔凝视著沐天波良久,终於鬆了口气,仿佛卸下一桩大石,只淡淡頜首:“卿言有理。设白古省,安置土司,令流官为监。侯大明再兴,再议郡县。”

驻扎在毛淡的陈安也得知了朝堂上的决议一一设白古省,並將治所设在大光。

“白古省,大光治”他喃喃自语。作为摸爬滚打数年的流亡者,他深知,所谓大明制度,

此刻不过是苟安与图变之间的权宜之计,既不能彻底安顿,也不敢全然革新。苟安,是为了留住眼前的一口气;图变,却又怕激起太多暗流,撕碎仅存的微弱秩序。

对此,他只是独自提笔,缓缓写下一封奏疏一一他建议將“大光”改名为“仰光”,取“仰望天朝、再续荣光”之意。这既是为新治所正名,也算是顺水推舟,藉此拍拍陛下和百官的马屁,顺便表一表自己尚存的忠心。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他怕自己哪日一时口快,叫出了『大光”后世的名字。

他挥手封好信笺,让信使送去仰光,自己则披上斗篷,准备亲自巡查营地最后一圈一一眼下风急浪高,出征在即,他最怕船坞、仓库半途生变,任何紕漏都能坏了全局。

营地外,码头边火光闪烁,一队孟人俘虏已经不用兵卒看管,便能自行围在新伐下的柚木旁忙碌。粗大的木料堆积如山,锯末和泥水混成浆糊,踩上去咯吱作响。湿热的空气中,木屑、泥土、

烟雾、汗水和一丝腥咸的海风味交错成南洋特有的气息,呛得人鼻腔发涩。

俘虏们皮肤乌黑,烟雾繚绕中,偶尔传来头领用孟语低声吩咐,间或夹杂几句生涩而笨拙的汉话。

他们骨子里其实是服气汉人的,也正是因此偶有孟人旧贵趁夜间工余,偷偷给陈安递话一一他们並非奢望平等,希望能在汉人之下保留他们祖先的荣耀,但在缅人和其他山地部落之上,稳坐贵族的宝座。

甚至私下许诺,只要陈安答应保他们头上这顶“土司”的帽子,他们便愿世代服从於他,不復反覆作乱。

陈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些旧贵族们想要的还是自他们以上人人平等、自他们以下阶级分明。而在前者无法实现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尽力去追求后者。

可真若让孟人骑到缅人头上,这滇缅防线必然內耗不止。此地自永乐至今,数十年无一日安稳,皆因族群纠葛未解。此刻的大明哪有余力像带英一样玩一轮“胡人治胡”的把戏?

至於孟人心心念念要“脚下有人”,陈安自有主意。毛淡往南,便是马来半岛,那里散布著数个苏丹国。待收服旧港、驱逐了荷兰人,到时就让孟人去管、去剥、去压,顺便再把吕宋岛上的旧传教士抓来,让他们切身体验一下祖辈的荣光。

此时,冬月已至。北风浩荡,天海一色,正是船队南下的黄金时节。陈安步上旗舰甲板,披风烈烈,目光越过浪涛,看向遥远的海天一线。晨雾里,马来半岛的轮廓渐露,三宝太监的旧港仿佛隔看百年时光在向他招手。

“起航!”

一声號角长鸣,打破码头的沉寂。

伴隨著梳杆摇曳与水手们的吶喊,数艘从吕宋、从巴塞隆纳远道而来的战舰破浪而出,缓缓离开毛淡港口。船队旗帜高扬,顺著北风的呼啸,直指南海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