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进退(1/2)

第91章 进退

风,从东边的山头吹下来,带著盛夏的炽热,舔著山谷那些茂密的树木。它掠过军营时,顺手捲起一张还未乾透墨跡的兵役公文,將那纸页高高吹起,又无声落下,沉入山路的尘土里。

陈安坐在高台边缘,石头被阳光晒得滚烫,他却一动不动,只是俯瞰著下方的山谷。

他的军队一一不,再准確些,是他的旧军一一正在解体。

一顶又一顶灰蓝色的军帐被迅速拆除,如同潮水退去,裸露出营地里支离破碎的脊樑。土兵们捲起铺盖,背著行囊,挤在发台前领取银两,那些银子在阳光下闪烁著短促的光,像是一场战爭留下的最后恩赐。

而他坐在高台之上,像一位为山河披麻的孤主,望著自己的王国一点点风化、剥落。

如今的他,真正能控制的,不过是几座藏於山地的镇子,地形险要、粮道艰难,守得住却攻不出。那不再是一场运动,而是一场守夜。

在与英格兰保王党的联繫尚未成局、马萨林的回信还未决定命运之前,他所能做的就是集中精力一一不让这片山中堡垒从內部崩塌。

他本可以留住更多人。但他没有。他发布了自愿退役令一一任何人,只要愿意离开,

便能带走相当於原军与功勋奖金等同的银幣,甚至包括部分珠宝。他知道那是一场豪赌,也是一场自—

他心里也知道,若今冬之前攻不下巴塞隆纳,他的財政便將崩溃成一地碎银。而那时,他恐怕连这山城都保不住。

但这些银子、这袋袋珠宝再多,也无法当饭吃。在这动盪的加泰隆尼亚,在缺粮与战事交织的十七世纪,这些財富不过是“溃败前的噩梦燃料”。

他缓缓抬头,阳光从乌云缝隙间落下,把远处巴塞隆纳方向的海天线照出一丝灰蓝,

还有更远的东方。他知道,那是他唯一的方向。

可下面的山道上,不是未来,是现实一一一支渐渐破茧的军队,一块逐渐失血的土地。

而此时的沃尔夫就混跡在山道的队伍之中,他们都选择停止为异端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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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夫原本是比克镇的佃农,一个靠种地刮痧积赞口粮的微不足道的身影。背驼,牙黄,眼神躲闪,说话时总习惯性地搓手。他打仗从未衝锋在前,身上却总是贴著一块写著“神在看你”的木牌,那是他母亲死前给他的。

他不是为了信仰而战,而是在信仰中挣扎看求活。他本以为自已是天使的僕从,可在某一天,他得知了自己其实是效命於“异端”的军旗时,便每晚都念《效法基督》,有时悄声,有时颤抖地喊出来,就像怕主听不见。

他不懂神学,却深信圣座才是正道。他甚至相信,只要懺悔得够虔诚,就算为异端杀了人,也不过在地狱里多烧一层皮,主终会宽恕他,

所以,如今他退役了。

命令是从山上传下来的,说现在允许自愿退伍,沃尔夫犹豫了不到半刻。退役那日,

他跪著从隨军的异端牧师手中接过银子,那是一笔他种一辈子地也赞不下的巨款。他一边哆嗦著说“愿主保佑”,一边紧紧著钱袋,好像那里面是主亲手写的赦免书。

那个背叛主的牧师站在那里没说话,只轻轻点头。银子落在沃尔夫的手心,仿佛他的灵魂便被魔鬼释放。

可沃尔夫没有回比克镇。他不敢。

比克现在是异端的地盘。他害怕。有一晚,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老屋,教区的人却將他拖进圣堂,说他的灵魂已经发黑,只能剥皮净魂。

於是他將那块军中分得的地卖了一一压价很低,像是生怕別人不要。他把银子缠在腰间,夜里不睡,一口气翻山,绕开哨兵,从卡拉夫关口逃出。

出关时,天未亮。可他並不孤独。

长龙般的队伍已经在泥路上蔓延。帐篷、木车、牲畜、老母亲、哭泣的婴儿、锅碗瓢盆和从异端那换来的铜幣、地契、羊毛线,像一场逃亡,也像一场安魂。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逃得早,每个人都觉得背后还有更可怕的洪水。他们眼神惊惧,嘴巴紧闭,不谈昨天,只看地图上“平原”那一片传说中的丰饶与庇护。

沃尔夫骑在那匹了他三分之一积蓄买来的老马背上,像骑著一座金库。他的屁股已经酸麻,但嘴角却掛著抹得意的弧度。马瘦毛乱,蹄子还一瘤一拐,但在这条乱兵横行、

民户逃散的山道上,有马就意味著“不是普通人”。

而他现在,不是普通人。

“这路啊—这地—”

他眯著眼看远方的田野和教堂的尖顶,“早晚值钱。”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些徒步前行的佃农、逃户、妇人和孩子拖著破车、挑著锅碗、驮著老人一步一步往西挪。像蚂蚁,又像一锅正在溢出的粥。

他冷笑了一声,把韁绳勒紧了些:“他们没脑子,只会扎堆儿,早晚挤死在边境。”

“主会在那边吗?”他喃喃著,一只手抚著钱袋,另一只则紧著他那块“神在看你”的木牌。

山道尽头,阳光洒在平原那端。一群牧羊人正驱赶著羊群,而远处的村庄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在金光中微微发亮。

那一刻,沃尔夫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

他觉得自己终於要回到“信仰者”的土地上,终於要过上正常人、敬主者、顺天命的生活了。

在崎嶇的山路上,沃尔夫骑在他那匹瘤腿的老马背上,马蹄踏进泥地,溅起水珠和骂声。他一边策马,一边从身后望去,那些赤脚行走的农奴和佃农还在缓慢挪动。

他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夹杂了轻蔑与不安的“回忆感”。

“我也是从那儿来的。”他低声咕儂。

他记得,自己也曾为了收成跪在由里整整三天三夜,手上起泡,腿上生虫。记得在冬天,他和母亲抢最后一点乾麵掺泥巴和成的饼子,还记得教堂门口那个永远不会给他们发圣餐的老神父。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古怪,有点悔意,又夹杂著一种难堪的酸气。

“不,他们很幸福。他们没听过异端的布道。”,沃尔夫感受到了自己的动摇,暗自说道,“他们—起码还能信主,不打折。”

但这情绪只维持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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