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徙木(2/2)

他顿了顿,仿佛在敘述別人而不是自己:“孔代当时野心勃勃,回来就对太后提出一堆要求,想要权、想要兵、想要女人的顺从——结果把太后也逼毛了,直接將他扫地出门。”

“而我——”他说著,抬起手指在空中画了一圈,“我不过静静收拾行李,先释放了孔代,又绕道去了科隆,成了选帝侯的贵宾。”

“那时候巴黎的高等法院已被调出城,谁还记得要审我?但他们会怀念秩序。”

陈安望著跳动的火苗,沉默许久,终於点头:“你確实贏了。”

他转头,神情不动:“但代价呢?”

话音落下,如石落井中。

空气里一时间什么都没响,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一声声像是敲在舆图上未定的疆界线。

马萨林不答,嘴角微翘,却不再接话。那一刻,年老权臣与年轻改革者之间的火星,几乎就要烧穿那张木桌。

路易十四忽然抬头,似乎察觉到了这场对峙的温度,若无其事地出声打断气氛:

“对了,陈先生最近常带到房间里的那个女人……”

他语气轻快,像是在饭后隨意閒聊,“是情妇吗?还是?”

他说得隨口,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调笑,像个少年捉到师长小秘密时的坏笑。

陈安轻笑了一声,依旧不疾不徐:“她不是情妇。”

“是妾。”

“妾?”马萨林挑了挑眉,像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模糊的疑问。他的语气里带著些微不解,更多的是那种来自长年教士教育下的克制与本能排斥。

“我听说过……那是一种东方制度。”他顿了顿,像是翻检记忆中的教义。

“在我们的信仰里,婚姻是神圣的结合,一夫一妻,是神的安排。其他形式……”他摇了摇头,目光隱约带著道德意味的悲悯,“大多被视为肉慾的陷阱,是灵魂的墮落。”

语气不重,却像是借教义在陈安脸上轻轻甩了一巴掌。

陈安却不为所动,脸上的笑意淡淡的,连火光也无法照出他心里的温度。他不知道马萨林这个和女王有著曖昧关係的“主教”——在教义上究竟哪来的底气说他。

“在东方,”他说著,目光缓缓转向路易十四那张写满好奇的脸,“妾是一种合法婚姻形態。位分虽低於正妻,但在家庭中拥有完整身份。”

“她们可以生子,能继承部分財產,也可主理家务。在许多大户人家里,妾往往比贵族的情妇们更有安全感。”

他微微停顿一下,像是捋顺一个概念,再拋出一句更重的话:

“这是一种制度安排,目的很现实——为了防止家族无后。”

“我们讲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想想,一个家族积累多代的財富、名誉、人脉,若只是因为主妻无子,便让庶子不得承继——那岂不是全落到外姓人手中?在东方,这是最大的败德。”

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却像往屋中扔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另一种文明的生存逻辑。

路易十四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像个在听旧故事的小孩。但隨著陈安话语的推进,他的眼神从玩笑转为聚焦,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像是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妾……”他轻声重复这个东方词汇。

他的声音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带著试探与期盼:“那王——可以有几个妾?”

他只是静静看著这位少年国王,看著那双刚刚还装作天真烂漫的眼睛,此刻突然被点燃了一种不同的光。

不是听闻“秦並六国”时的野心,也不是討论权谋时的斗志。

那是贪婪。

一种最为原始的占有欲。

玛丽亚、路易丝、蒙特斯潘夫人、亨利埃塔、玛丽、曼特农夫人……一长串出现在法兰西宫廷秘史上的名字在陈安的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