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血肉磨坊(2/2)

空气中瀰漫著汗、血、烧焦毛髮与胆汁混合的腥臭。

赫尔曼靠著墙,肩膀中了一刀,表情呆滯地看著自己的伤口。

马库斯坐在一段倒塌的门梁边,头髮粘著血,脸上黑一块红一块,呼吸沉重而急促。

有人在哭,有人在乾呕,有人在给死者合眼。

也有人,什么都不说,只靠在尸体边呆呆地看著这一切。

今日只是守住了一条街。

他们知道,明天还要再来一次。

甚至,也许就是今晚。

黄昏渐近,维尔顿城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暗红,雾气与血烟交杂在屋顶、石墙与破损的旗帜之间。

马库斯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小队据点,这里曾经是一间商铺,如今墙体塌了一角,屋內堆著血跡未乾的草垫与简陋掩体。

街角燃著堆废柴火,火光勉强压住夜色。

赫尔曼坐在火旁,脱去破碎的护肩,肩头伤口仍在渗血。他手中拿著从一具尸体腰包中翻出的硬饼,一口没咬,只是盯著看。

“吃点吧,”马库斯低声说,“明天也许就没机会了。”

赫尔曼没应声,只將硬饼塞回袋中。

后方几名土兵在整理战死者的遗体,户体堆在临街的断墙边,十余具人类战士与座狼、兽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摆在一堆,一名小队军士正用黑布给尸体一具具蒙上眼。

“这不是葬礼,只是让他们安息。”军士的声音沙哑而干硬,“別指望立碑,也別指望有谁记得。”

马库斯脱下沾血的护甲,露出里面贴身的粗布衣,汗水与灰尘已经將它染成深褐色。

他靠著门框坐下,身后是残破木架上的几捆乾草包和一桶用来解渴的苦水。

他咽下一口,立刻吐了出来一一水里混著灰和铁锈味。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

自打过河投入南岸城区战线之后,时间仿佛便与他们这些小兵再无关係,只剩一场又一场的街巷血战,和越堆越高的户体。

巷战不讲军阵,也没有排面。

人靠人,盾靠盾,一砖一瓦,爭到你死我活。

“你今天杀了几个?”有人在黑暗里问。

“我不知道。”另一个声音回答,“一个—也许两个。”

“他们会不会也在数?”

“数杀了几个?不。”火光下,一名脸上带著割痕的士兵低声道:“他们数吃了几个。”

没人回应。

屋顶传来轻响,是哨兵换班,

城中各处的短哨与號角在夜间时常传来,有时是兽人发动夜袭的信號,有时则是传递指令的代號。

更多时候,只是远处的呼喊声在巷弄间迴响,混杂著哭声、惨叫与狼豪。

“我们是不是快撑不住了?”赫尔曼终於开口,声音发涩。

“不会。”马库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北岸还有援军。王都还会送人来。”

他说完后自己也住了,仿佛这句话不是说给別人,而是说给自己听。

外头夜色更深了。

马库斯缓缓起身,推开屋门。

对街一栋破楼下,几具兽人的户体尚未清理,石板下已开始浮出蛆虫,苍蝇在火光边嗡鸣。

河那边传来钟响,是防线的夜更號。

东侧主桥上方亮起几簇明火一一或许是有人在换岗时点燃篝火取暖。

他想起今早从旗队长那里听说的消息:王国又从北边调来了两万人增援,说是已经上路。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到援军抵达。

不远处的巷口传来狼的咆哮,隨即是人声吶喊,

马库斯一愣,下意识握紧盾牌,但声音很快消失。

只是又一处前线的小规模交锋一在这些天已是家常便饭。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些尚未入睡的战友。

有人抱著武器沉沉睡去,有人缩在墙角哼著乡下小调。

马库斯重新坐回墙边,脑袋倚在盾牌上。闭眼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墙上斑斑血痕尚未风乾,而窗外的火光,一直未灭。

夜半时分,维尔顿城南岸再度动盪,

一阵压抑的轰响打破沉沉夜色,从东桥方向传来,仿佛是整条街巷被什么巨物碾过。

马库斯猛然惊醒,反射性握紧盾牌,身侧同样醒来的赫尔曼立刻拎起长枪,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火光骤亮,是前哨哨位点燃了信號,一团沾油布火球拖著浓烟升起,在破碎屋檐之间炸出耀眼光芒。

“兽人来了!”

楼上响起急促的呼號,紧接著是奔跑声、木梯倾倒的吱响,以及武器相撞的清脆撞击声。

前门处的掩体被推翻了,一名守夜土兵正往屋里爬,满脸是血,大喊:“正前街来了五十多个,冲得很猛,有投石的一一他们推著盾板衝撞街角了!”

“盾板?”马库斯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屋外就响起兽人咆哮与沉重撞击声,“砰”的一声,前墙一块石砖被撞裂,碎屑飞入屋內。

他们只来得及拉起破桌、木架当挡板,下一刻,前门猛然破开,一头身披粗兽皮的兽人狂吼著冲入,一斧劈在桌上,將整块木板削成两段,碎裂声如打雷。

有人惊叫,有人倒地,有人拔剑扑上。

马库斯被赫尔曼猛力拉开,侧身躲进屋角,一柄兽人长矛从他头顶刺来,尖端插入石墙,火星进溅。

“反击!反击!”小队军士的喊声在混乱中几乎听不清。

他们不再是防守,而是乱战,

没有阵型,没有掩体,整个屋子化作一个被怒吼和惨叫填满的屠宰场。

马库斯拣起掉落的长剑,借著火光刺向冲在最前的那头矮壮兽人,剑尖扎进肋下,对方怒吼著回身挥斧,他仓皇用盾抵挡,被震得手臂剧痛,整个人跌坐在尸体旁。

鲜血从门边流入屋內,脚边横著的,是一名熟识士兵的头颅,眼珠已鼓起,嘴巴半张。

街口传来號角,是后方的援兵。

有人高喊:“第二旗队的支援到了!”

街道另一侧骤然响起人类战士的咆哮,三十余人带著火把冲入战区,正面撞向进攻兽人。

火把甩出,点燃一头座狼的鬃毛,它狂奔著撞翻两名同伴,豪叫著逃入巷中。

马库斯眼前血跡模糊,一双手將他拖起,是赫尔曼,他肩上鲜血横流,眼神却死死盯著门外。

他们连滚带爬逃至屋后小巷,身后的杂货屋在混战中彻底沦陷,火焰舔上屋檐,一道黑烟冲天而起。

夜风带著血与焦木的味道灌入鼻腔,马库斯喘息如牛,喉咙发乾,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別坐下。”赫尔曼一手扶他,一手死死按著肩上伤口,“还没结束。”

远处街口还有喊杀声,另一头的街道正陷入新的战斗。

他们的据点,仅仅是今日的一个小战场之一。

马库斯望向北方,越过灰暗天际与被烟火遮掩的桥面,看不见北岸营地的旗帜,也不知下一批援军会在哪一刻到达。

他咬紧牙关,扶看墙站起身。

背后是战友的尸体与燃烧的屋子,前方,是尚未迎来的天光与下一波袭击。

维尔顿城不会停下来,它正一刻不停地,將所有土兵的血肉磨进砖缝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