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6章 交浅言深(2/2)

“也就是”沈光祚略一沉吟道:“最近这两天。”

沈光祚撒谎了。如果不那么严谨地说,早在上个月下旬,沈光祚收到毛文龙那封语焉不详的请託信时,便已隱约猜测辽东或有异动了。只是那封信实在写得云山雾罩,一整篇废话看完,沈光祚就只晓得毛文龙觉得自己的面前摆著一个升迁的机会,所以想请他这个舅老爷在京中代为活动。至於升迁的原因,想请託的官职则是一概没有。

沈光祚看信看得心头火起。要不是请託信上的言辞恳切,还隨信附带了一千两的“活动经费”,沈光祚甚至都要怀疑那死小子是在消遣自己了。

对於沈光祚来说,一千两银子不算巨款,可毛文龙把这么一笔钱寄来,也算是明晃晃地昭示此事非虚了。所以沈光祚一边去信辽东,催促毛文龙將事情的原委说个明白,另一边也开始暗中筹谋,准备帮他活动了。

“最近这两天吗.”沈光祚望著沈光祚,眼里的思虑之色愈发浓郁了。

沈光祚被沈看得心里发毛,於是主动反问道:“铭縝兄。这个消息,果然只是谣传吗?”

“唔”沈摆出一副深悉內情却不愿多谈的模样:“倒也不是谣传。我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沈光祚被沈的这番作態给唬住了,全然不知面前这位內阁辅臣,一直被皇帝蒙在鼓里:“这么说,朝廷真的出兵朝鲜了?”

“嗯。既然延甫兄已经听说了,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沈一点儿也不心虚,他面不改色,口气篤定得就像全程参与了决策。“朝廷確实已出兵朝鲜。主力是京营兵还有山东兵。此外,还有一营改属朝鲜的援辽南兵,大半是我们浙江人。大军於五月初一誓师渡海,算算时日,想必王师此刻已开进汉城,废黜那昏聵悖逆的无道昏君了。”

“废黜!?”沈光祚这次真的是大吃一惊了。

“是啊,”沈眼神微动,带著一丝探究看向他:“延甫兄不是已经听说了吗?”

沈光祚连忙摇头,脸上惊容未褪:“我……我只零星听得朝廷往山东派兵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知道还要废黜国王。”结合著毛文龙的那封信,他也最多只是以为朝廷想要加强朝鲜方面的防御。完全没有料到竟还要行废立之事。

“怎么会呢”沈问,“延甫兄应该看过咱们徐大宗伯写的那道奏疏吧?”

“奏疏?”沈光祚一脸茫然地反问道,“什么奏疏?”

“就是万历四十七年,辽右新败之后,咱们徐大宗伯上的那道《辽左阽危已甚疏》啊。”一提到徐光启,沈的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万历四十七年.”沈光祚回想了一下,还是摇头,“那会儿,我应该还在广东任上,没听说过什么《辽左阽危已甚疏》。这个事情和那道奏疏有什么关係吗?”

“有什么关係,呵呵”沈低低地笑了一声,“监护朝鲜、废黜国王的奏议,最早就是他徐光启在那道奏疏里提出来的啊。”

沈光祚先是一怔,脸上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

沈正捧起茶盏,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看似不经意地问:“能……能什么?”

沈光祚咽下一口唾沫,顺便也將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换了个更中性的说法:“怪不得徐子先能得到皇上的重用。”

“哼,是啊,他確实很受重用.”沈喝下一口茶,声音似乎低沉了些:“所以延甫兄今日过府,是为了找我打听朝鲜的事情?”

“是。”沈光祚点点头,“在下今日冒昧打扰,一是想向铭縝兄求证此事真偽,二则是”沈光祚略一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请教朝廷在朝鲜,究竟是如何部署的?”

“朝廷在朝鲜的部署.”沈的眉头彻底皱紧了,“延甫兄打听这个干什么?这事跟顺天府好像没什么关係吧?”他已经十分肯定沈光祚刚才说谎了。

沈光祚看不见沈的脸色,但他的面色却还是侷促了起来:“毛文龙,铭縝兄知道他吗?”

“毛文龙……”沈的眼睛微微一斜,很快便回想起自己近期似乎在崔景荣的嘴里听说过这人,“那个镇江游击?”

“是他!”沈光祚连忙点头。

“他怎么了?”沈放下茶盏,看向沈光祚,“与延甫兄是旧识?还是……”

“实不相瞒,”沈光祚舔了舔略有些发乾的嘴唇,声音更低了些,“毛文龙……是我的侄儿。”

沈眉梢微松,眼里同时闪出讶异和恍然的神采:“侄儿?”

“他是我大姐的儿子.”沈光祚点点头,露出追忆的神情,“年仅九岁便不幸失怙,家道中落。毛家虽然有点积蓄,但也养不了三个孩子,后来几乎无以为生。我这做舅父的,看著实在不忍,便將他们接到身边,与我自家子弟一同养育成人.”沈光祚捧起茶盏,一边撇去浮茶,一边啜饮。

“起初,我也盼他能潜心举业,光耀门楣,故而延请名师,供他读书习文。奈何.”沈光祚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这孩子天性落拓不羈,不治生產,不慕诗文,唯独嗜好谈兵论剑。我曾记得,有一回他与我门下几位清客在酒楼聚饮,酒至半酣,竟拍案而起,高声叫道,『大丈夫处世,不封侯,不罢休』满座皆惊。”

“后来,”沈光祚继续道,语气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有一位熟諳兵法的旧友来访,席间讲解《孙子》、《吴子》,文龙偶然听得,竟如痴如狂,事后苦苦央求我將那些兵书借与他看。我本不以为意,谁知他得到兵书后,竟手不释卷,日夜研读,与人论起排兵布阵、奇正虚实,往往能別出机杼,令我那通晓军事的友人都为之惊奇,连称此子或有宿慧。我见他对兵事如此热衷且有天分,也就不再强求他非得走科举正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