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2/2)

对面两个少年人都转过头来,表情不一看著出校场之后第一次说话的少女,静等她的下文。

李玉瑶低下头来想了想,隨后才道:“论心不论跡和论跡不论心这两种事,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对,但我觉得用错的方式劝別人向善是一把双刃剑,你既然想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就不能用这种霸道的方式来埋一颗种子在他们心里,因为他们也许只会看见你的霸道,但看不到你真正希望他们记住的事情。”

“讲道理不容易,要么乾脆不讲,要讲就要小心讲,越谨慎越小心才越好,我家小师姐以前跟我说过劝人的方式要单一,不能夹杂太多別的东西,因为那样会让你夹杂的东西盖过你原本想说的事情,你掺杂得越多,听的人就越分不清你想说什么。”

楚元宵此刻突然明白了他之前一直觉得憋屈的问题,本以为以毒攻毒会是个好办法,但此刻他好像也明白了自己在校场上那几句话,確实是不太对,说不定有人会觉得当个紈絝子也不错,多霸道多威风。

少年人没有犟嘴说自己问心无愧,他不是圣人,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圣人,不过知错认错的勇气倒是不缺,所以在听完了白衣姑娘那段话之后,终於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果然这种以毒攻毒的事不適合我,下回若是再遇上,我爭取委婉一些。”

欧阳看著一脸坦然的楚元宵,莫名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个狗东西怕不是在姑娘面前才说这种漂亮话的吧?我看你之前摔那个贺伍行的时候倒是挺开心的!

……

李乘仙比三个少年人回去的更早,所以当楚元宵三个人回到小院时,这位白衣大剑仙已经坐在了那张石桌边,继续饮酒,也在等著徒弟回来。

石桌一旁则还有另外一位大神仙,正是那个儒门圣人钟淮安。

双方见礼之后,李乘仙笑眯眯侧头看了眼身旁的钟圣人,道:“钟先生不是有话要说?”

钟淮安没好气瞥了眼李白衣,隨后才转头看向三个少年人,笑著点了点头道:“先前在校场上人太多,老夫有些话不方便说,所以想来这小院里看一看,有没有机会跟你们多聊几句。”

楚元宵以为这位师门圣人是为他先前的霸道之举而来的,所以赶忙弯腰躬身,抱拳行礼道:“晚辈先前在校场上举止失礼、言辞狂妄,此事是我用错了方式,確实做得不对,晚辈知错,甘愿受罚。”

此话一出,倒是让坐在石桌边的两位大神仙都有些意外,互相对视一眼之后,李乘仙才笑道:“我倒是很好奇,校场到这座院子也並不算太远,你是怎么反应过来这么个结果的?”

楚元宵抬头看了眼师父,隨后又转过头看了眼身侧的白衣姑娘,见她没有反对,他才一五一十將三人先前在路上的言辞对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李乘仙与钟淮安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紧接著便一起哈哈大笑。这二位的反应让三个少年人都有些愣神,互相看了看之后又各自微微摇了摇头,都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钟淮安笑著摆了摆手,才道:“方式用得对与不对的確很重要,但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愿意讲道理毕竟是好事,而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你能不能確定自己讲的道理是对的。”

楚元宵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这位钟前辈,隨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一样,转过头看了眼一旁的师父李乘仙。

当初在礼官洲的长风渡口,当时还不是师徒的两个人曾有过一段关於“讲道理与心中定数”的对话,白衣大剑仙当时就说过,怎么確定自己讲的道理对不对是个很难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就容易变成自说自话。

钟淮安看著少年人的反应,大概有了些猜测却没有明言,只是笑著道:“公心两个字很难得,很多人说话都容易不知不觉就带上自己的私心,再说出口的话就不免会跟著有失偏颇,像你今天这样一副紈絝架势去跟人讲理,就確实很容易让人觉得你是在挟私怨,报私仇,听不见你讲理,只觉得你討人厌。”

楚元宵被这话说得有些尷尬,挠了挠头之后再次认认真真行了个揖礼,诚恳认错,“晚辈知错。”

钟淮安笑著摆了摆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只是可能以后你在这高阳城中的好人缘,要因为你今日作为而打个折扣了。”

楚元宵抿唇点了点头,但並未说什么,这一点他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既然某些事情要做,也就准备好了会有后果。

钟淮安也点了点头,才又继续道:“压得住私心是个大功夫,咱们儒家有句话,叫『莫见乎隱,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有些事別人未必看得见,但你得能对自己有个交代。”

“当然,讲道理也不光是压得住私心就结束了的,你还得学会明辨两个字。有些事看起来很有道理,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你要是自己懂得道理不够多,就看不出来某些话藏在最下面的不对处,只以为听著有理便有理,那不过是被人牵著鼻子走而已,这种时候再说出来的话,大概都不是你自己的话,而是某些有心人想让你说的话了。”

这位儒家圣人此刻大概是也有些惆悵,所以说了这些之后突然嘆了口气,“世上人都不爱听人讲道理,都觉得老子该懂的都懂,要你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所以有些事你得自己心里明白,能讲的道理就讲,讲不了的也不要强求。要记得多读书多修心,这才是读书人的正经事。”

这一刻,不光是楚元宵,就连他身侧的李玉瑶跟欧阳两个都跟著一起抱拳行礼,认认真真说了一句“晚辈受教。”

钟淮安再次笑著摆了摆手,紧接著从桌边站起身来,笑道:“老夫就是教书的癮犯了,所以想来这里说几句废话,如今这个癮差不多也过完了,就该回去书斋啃书了,你们接著聊。”

说罢,这位儒门圣人好像也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只是朝著眾人点了点头,然后从石凳边一步跨出,直接一闪而逝离开了小院。

李乘仙看著老人离开的方向,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直接在桌边骂道:“姓钟的,你喝了老子的酒还没给酒钱呢!”

冥冥中有个朗笑声传来,在眾人耳畔响起,“老夫替你教徒弟,难道还比不上你那二两酒钱?”

三个少年人原本还在听人讲道理,此刻突然见到这两位大神仙跌落凡尘一样开始互相耍赖皮,面面相覷都有些嘴角抽搐。

李乘仙还在桌边继续骂骂咧咧,“你个老货,你那是替我教徒弟?你怎么不说是替崔觉教的?那姓崔的替我欠了別人一斤酒,你现在又要喝老子的霸王酒,你们儒门的混帐都是这么滚刀肉的吗?”

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这位大剑仙脸上的笑意倒是並未敛去,一边骂还一边朝著三个少年人眨了眨眼,看起来就像是在故意找旁人的不是。

楚元宵有些不忍直视般扶了扶额头,无奈道:“师父,你要是真缺二两酒钱,不如直接提剑去文庙吧?”

高阳城是儒门与兵家共守,所以城中有中土文庙的分號在此处,而那位负责领军儒门的圣人道场就在城中文庙那边。

李乘仙突然瞪了眼少年人,低声道:“你懂个屁,为师这是討酒钱吗?这是帮你攒家底!你个混帐东西,怎么还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要拐也该拐承云皇室不是吗?”

这话刚出口,楚元宵瞬间觉得如芒在背,赶忙挤眉弄眼朝著自家师父使眼色,可那位白衣大剑仙却像是没看懂一样,又眨巴著眼睛反问了一句,“你朝为师挤眼睛做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

欧阳面容古怪看著这对师徒,还有楚元宵另一侧那个面容变得略微有些冷下来的白衣姑娘,想笑又不太敢,肩膀抖了又抖,憋得实在是有些辛苦。

楚元宵眼见自家这个倒霉师父当著面坑徒弟,乾脆也开始破罐子破摔,道:“我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又不是只有您青莲剑宗一家,儒门也是师门,我还不能替师门说句话了?”

李乘仙闻言直接大怒,一巴掌拍在面前的石桌上,又像是拍疼了手掌一样抬起手吹了吹,这才抖抖索索指著楚元宵骂道:“你个混帐骑墙拜师你还有理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告诉你身后的李姑娘,你当初骗著李璟把他姐姐卖给你了?”

这一刻,楚元宵毫不犹豫从原地跳开,一脚踩在石凳上,下一刻就直接跳上了小院的房顶,回过头心有余悸看著院中那张石桌。

白衣姑娘李玉瑶手提长剑七里河,一剑劈碎了李白衣身前那张石桌,却不是对李乘仙出剑,而是杀气腾腾看著跳上房顶的楚元宵。

楚元宵满脸心虚,在心里把自家这个坑徒弟不要命的师父骂了一百遍。

完了完了,今天这一顿打恐怕是怎么都跑不掉了,李璟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子等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