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言语赐教(2/2)
这一点,郑开山当著俯视朝堂的老祖宗,他心里当然清楚的很。
郑开山总以为放任他自己的直系后辈子弟成为紈絝子,是在取信於皇帝,加上他自己从不插手朝堂事,故而歷代皇帝对於老祖宗郑开山,也都尊崇至极,从无不敬与不恭。
但此刻被眼前少年人一句直言戳破,郑开山又恍然惊觉,原来皇帝那一脉不是对此事没意见,只是因为有他这个老祖宗压著,皇帝给面子不敢说而已。
这还真就是两边的老祖宗都没当好。
少年人一语惊醒梦中人,老武夫郑开山皱眉沉默良久,最后终於是长嘆了一口气,转过身恭恭敬敬朝著那个少年人拱手抱拳行了个武夫江湖礼。
楚元宵看懂了老人眼神中的释然,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给了对方一份江湖前辈该有的礼敬,抱拳拱手,武夫还礼。
老武夫此时好像突然忘记了之前说过的,东月国皇室不可轻辱,要让少年人给皇室一个交代的话,反而笑呵呵对著少年道:“老夫练了大半辈子的拳,到最后还把自己给练傻了,今日承蒙小友赐教,醍醐灌顶,拨云见日,实在不胜感激!”
好嘛,三言两语说到了心坎上,转过头就连称呼都改了,前面还是不生不熟的“道友”,此刻已经开始“小友”了,一字之差,远近之別不要太明显。
楚元宵此时表情依旧不好看,他对余人抱著孩童被那战马撞飞一事还是耿耿於怀,不是少年人小气,实在是此举太过於恶劣,且不说余人是自家兄弟,即便是换成个旁人,要不是有修为在身,此刻余人跟那个孩子恐怕都已经死了。
楚元宵自己在杀人讲理这种事上有障碍,但这不代表他会乐意作恶的人无法无天,更况且护短这种事,先生苏三载可是已经教过他好几遍了。
郑开山一眼就看懂了少年人的表情,不免也有些尷尬,最后思虑了片刻,保证道:“小友不必介怀,老夫在此与你保证,我郑氏今后不会再有人敢如此无法无天,东月国的朝堂也好,江湖也罢,只要有老夫在的一天,就绝不会再有这种恶事发生!至於伤到你家同伴的郑紫桐…”
说到这里,老人脸色微微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长嘆一声,乾脆道:“他毕竟是老夫家族后辈,摘了他的脑袋这件事,老夫確实是下不去手,但我可以保证,今后东月国的朝堂与江湖,不会再有郑紫桐的身影出现,若是以后族中谁敢再犯,与他同样下场!”
说罢,老人还悄悄看了眼少年的表情,近乎“小心”般问道:“小友以为如何?”
楚元宵听懂了老人的保证,那个“郑紫桐不会再出现”的说法算是比较委婉,但其实就等於是將其禁足至终老,不能再出圈禁之地一步,这对於曾经张扬恣意的富家子弟而言,其实与杀了他没有多大的区別。
楚元宵回过头看了眼那个抱著孙子的梁姓老人,以及被青玉扶著,基本已缓过来的余人,道:“你们觉得呢?这个结果能不能接受?”
余人並无顾忌,看了眼对面做出保证的那个老武夫,又皱著眉想了想,最后坦言道:“如果事情確能如保证的一样,我没有意见,这总比杀一个人但风气不改要好。”
那个抱著自家孙子的梁老头有些犹豫,张了张嘴,但並未说话。
他跟楚元宵四人不一样,毕竟他们一家人都是在这东月国以及周边生活的平民百姓,有些话事关东月国皇室,无论说好还是说不好,都不是他这样一个老百姓可以说的,自己老了可以不顾忌什么,但他还有儿子儿媳,还有抱在怀里的小孙子,这些自家后辈可不能不顾及。
楚元宵沉默了一瞬,明白老人的顾虑,也没再多问,转过头看向郑开山,“前辈的处置,我们没有意见,但是晚辈有句话希望能得到前辈的保证。”
郑开山摆了摆手,先一步道:“小友放心,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事后报復这种事,从来不屑为之,我今日以自己的脸面为凭,把话撂在这里,若是以后有人因为今日之事,以任何形式无端报復这位老兄弟及其家小,那便是踩我郑开山的脸面!”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鏗鏘有力,不是隨便的泛泛之言,就差以天道誓言共证了。
那个抱著孙子的梁老头终於微微鬆了一口气。
楚元宵认认真真看了眼对面老武夫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的样子。
郑开山在一瞬间都被气笑了,“怎么,小友难道还要老夫共证天道誓言不成?后辈子弟犯了错,我这个当老祖宗的,就在江湖朋友面前,连这点脸面都要不来了?”
楚元宵缓缓摇了摇头,认真道:“事关人命的大事,多小心都不算太小心。”
郑开山哈哈大笑,“好,老夫虽不常出门,但也算见过几个江湖人,但像小友这样的,確实不多见。”
说罢,老人乾脆抬起双手,右手为刀直接划过左手,一道血线瞬间出现在左手掌心,老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以掌心血为墨,右手双指沾墨,在空中写下一个“誓”字,而后重新將刚才的保证说了一遍,並在最后加了一句,“今日之誓,天道共证之,如有违反,天诛地灭!”
在场有修为在身的,都能从冥冥中听到一句回应,只有一个字“准!”
楚元宵是正儿八经第一回见到发天道誓言的,当初在盐官镇时,春分夜大战之后,楚元宵从重伤中醒来,听到老猴子復盘时有说过,亚圣曾要与那魔尊剑灵摩羯共证天道誓言,让他百年之內不得踏足九洲,结果那摩羯不愿意,反而导致魔尊剑身最后被亚圣押了下来,那件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从那魔尊剑灵的態度就能看出来,天道誓言的威力何等庞然。
此刻这老武夫郑开山为了一个保证,竟毫不犹豫直接以天道誓言为证,还得到了一个天道回应,这就足以说明很多事了。
江湖人尤其是很多练气士,总爱说武夫粗鄙,五大三粗没脑子一类的嘲讽言辞,但有些武人一旦认真起来,其实是很可敬的。
既然对方愿意投之以桃,楚元宵自然也愿意报之以李,再次恭恭敬敬朝著这位差点打起来的老武夫抱拳行礼,“晚辈谢过前辈高义。”
不怪少年太小心,这一路上勾心斗角的事情见得太多,有些事当真马虎不得。
一座堂堂皇室,真要是心怀怨懟去报復一个普通百姓之家,能想的办法就太多了,有些人隨隨便便就能扣几十个看起来合情又合理的帽子过去,朝堂律法,事在人为,官字两张口,怎么说怎么是。
有些人心一眼可见,有些人心,经不起推敲。
高位之人隨隨便便一句话,砸在人间百姓头顶上,就会是一场扬风搅雪,天塌地陷的灭顶之灾。
若此事只是楚元宵一个人,他其实可以不在乎,也不需要有什么担忧,因为他背后跟著一大堆或正或反的大神仙,狐假虎威也好,狗仗人势也罢,总还是能想一想办法的,可放在那个抱著孩子的梁老头一家人身上,只要稍微一个疏忽就可能是他们一家人的灭门惨祸。
双方到了此刻,终於算是前嫌尽释,握手言和了,老武夫郑开山也没打算直接闪身走人,更没有要去管被丟在后面的后辈子弟郑紫桐的意思,乾脆直接混进人群中,开始与楚元宵一行一起去往前方的东月国北境边关。
此地已然陆续开始出现南北两国互相防范的边军斥候,也是直到这一刻,楚元宵才终於发现,这个从最开始奔著寻衅而来,到最后却化敌为友的武夫老前辈,堂堂东月国的镇国定海针,竟然跟许许多多的边军斥候都认识。
那些马上来往的边军行伍,有些人见到这个老人,竟然连马都不下,只是一脸高兴坐在马上,举著马鞭与老人打招呼,“老郑,这又是偷溜著去什么地方了?也不怕被將军发现,打你个老东西的军棍!”
郑开山每当此时就都会笑哈哈骂回去一句,“你个兔崽子要是敢打老子的小报告,等老子从挨军棍的板凳上下来,一定掏了你个兔崽子的鸟窝!”
双方嘻嘻哈哈,全无身份地位的恭敬与忌惮。
面对楚元宵有些疑惑的表情,郑开山看了眼那远去的斥候,压低声音小声道:“一个在边军混了很多年的老军户,得了大將军赏识可以不常驻军营,只要偶尔去上番点个卯就成,看著很奇怪?”
楚元宵嘴角微微抽了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一个將后辈养成混帐紈絝子的老祖宗,转过头又是脑袋別在裤腰带上混饭吃的边军斥候的军户老大哥,还荤话连篇,荤素不忌,嘻嘻哈哈…
不奇怪,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