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言语赐教(1/2)

东月国柱石郑开山,一位御风境的武道大宗师,也是东月国开国太祖的胞弟,自当年两兄弟打下江山开始直至今日,这位七境武夫就一直是东月国的镇国柱石。

七境武夫的实力,足够在周边十数国之內打遍江湖无敌手,故而东月国在这石磯洲北境一定范围內,就一直都是霸主一样的存在,傲视群雄。

今日当道拦路,郑开山一开口就是一句咄咄逼人的锋锐言辞,挑衅意味十足。

不过,当楚元宵说出“请赐教”那句话时,那姓郑的老武夫却並未直接出手,而是笑意盎然看著挽起袖口拉开拳架准备打架的少年人,摆了摆手有些好奇道:“不过在动手之前,老夫还有些问题想问一问道友。”

楚元宵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有些不解看了眼那个老人,但並未说话,只是静等著他的问题。

郑开山笑道,“老夫想请教,我那后辈纵马撞人一事,若是换个人来打架讲理,恐怕那个孽障此时都已经重伤了,若是有些足够刚直强硬的人物,大概还会选择当著老夫的面让他以死抵罪,只是道友你为何会只是让他道了个歉而已,不觉得太便宜他了?”

楚元宵闻言皱了皱眉头,对於那个郑紫桐之前纵马撞人一事,其实他在心底里是有些犹豫的。

以牙还牙,杀人当场可不可以?当然是可以的,人在江湖,快意恩仇,后果自负,那郑氏子弟本就是杀人未遂,且从他道歉的动作上来看,其实也能看得出来诚心並不多,或者说乾脆就没有,郑紫桐只不过是慑於楚元宵的拳头够硬,所以才会扭著性子低头服输,也所以如果楚元宵真要杀他,理由也不算不充分。

可问题在於,轻轻鬆鬆收掉人命这种事容易做,但能不能做,有没有道理,是个什么样的道理,这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往高处看,中土有临渊学宫诸子百家,还有制定出来无数年的礼制规矩,再低下头放眼四顾,还有天下各地大大小小的王朝律法、仙家门规,那么有人犯了错,再让一个路过的江湖人去代人施法,是不是真的应该?

有些人的罪责,是不是交给那些法制规矩去杀人或者罚人会更好?

如果一个人行走江湖,路遇不平事,即便是站住了理,也站住了大义,是不是就可以磨刀霍霍去砍了那恶人的头?如果可以,那么杀人这件事是不是就谁都可以做?

楚元宵对此一直心怀疑虑,甚至是直到此刻,他依旧不太明了。

人间拳高法厚的神仙老爷不计其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就比如那个郑紫桐觉得自己可以在周边十数国江湖上横著走,结果到头来还可能会遇上一个楚元宵。

江湖中人走江湖,各国王朝的王法可能会顾虑的少一些,但如此一来,就会变成人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郑紫桐。

杀人要不要讲规矩,这是一个问题,站住了理字之后要不要杀人,也同样是个问题。如果人人可杀人,那么有些人拳高於人后,会不会愿意只在占理的时候才杀人,就是最大的问题。

楚元宵从礼官洲盐官镇一路东行,直到此刻驻足在这东月国北方关城前数十里,他走了这么久远的一趟山海路,从头到尾其实就只杀过一个人,正是北海渡船上的那个渡船使赵中宸,一刀砍了他的头,毫不犹豫。

除此之外,即便是当初在龙泉渡口,少年与余人两个合二为一,最终被堵在渡口边沿处陷入重围,少年彼时也依旧只是以手中刀拍倒了方氏麾下那些修士,但並未取走任何人的性命。

为何能杀赵中宸,自然是因为那个渡船使在前一刻选择向守山武將下手,就已经等於选择了叛族,这种人就不需要犹豫,人人可杀!

为何会选择不杀其他人,是因为他一直觉得,人族自家事,无论有多大的罪,都应该交给可以做这件事的人去做,而不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去动手。

承云帝国陇右狄州的那位丁城隍,还有那位知府崇宰之,是被帝国亲王李璟拿下的;巴山渡口那位大將军胡少荣,则是被青云帝国皇帝亲自派人將之收监;龙泉渡口的方氏,最后是由岳王府背嵬军將之拿下,主犯全部斩首示眾,从犯交由中土来人勘验核查…

所有的事都由该做的人去做,就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

当然,如今的天下江湖,並不是楚元宵希望的江湖,有些人出手伤人杀人很隨意,但也正是因为江湖是这样的江湖,所以就实在是让少年人有些喜欢不起来,十多年前在凉州城外,被截杀在某个山坳里的那三十几口人就是被如此隨意屠杀的,后来的老酒鬼和老梁头也是同样的缘由。

那些出自无数小说家之手的江湖话本,戏曲摺子,反派杀人从不讲道理,因为他顶著反派二字头衔,可以理直气壮。可楚元宵虽然自觉算不上主角,但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反派,杀人这种事,就不能太顺手。

先前逼著那个郑紫桐低头之前,青霜曾在楚元宵耳畔说了几句话,內容其实简单,就是说有个大约七境左右的武夫到了附近,但並未选择直接现身,猜测应该是那位坐镇东月国的一国柱石大宗师。

楚元宵当时会选择三言两语让那个郑紫桐朝著余人两个道歉,然后便带人离开,就是想看看这位当著后辈子弟大靠山的大柱国会如何?

所以此刻,楚元宵沉默良久之后,对於那郑开山的问题,给出的回答就很简单,“我只是想看看,他这样做事,你这位老祖宗已经亲眼看在了眼中,又会如何做?”

郑开山闻言挑了挑眉,虽然面上笑意不减,但其实內心里是有些复杂的,大概就跟那个曾中意郑紫桐的女子傅如意一样,是个差不多的心態。

心绪如此,老人却並未表现出来,只是嘆息道:“家法不严,教出来个人前人后两张皮的紈絝子,老夫確实有失察之罪,但有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古来还有『八议』之说,郑紫桐再怎么说也是王公贵胄,更是我郑氏子弟,亲亲相隱,道友又希望老夫能如何?一掌毙了,还是关在牢里永不见天日?”

楚元宵听著那老人轻描淡写说出来这么一堆,不免有些皱眉。

严格说来,眼前老人有些话里提到的某些道理,虽然各有出处,但放在楚元宵这样一个小镇孤儿眼中,即便他如今也算儒家门生,却也还是会觉得有些话说得过分。

儒门有些人,时移事迁和顽固守旧两件事,全让同一家人给占了个全,借著祖师爷的名义,干著徇私利己的事情,到最后黑锅全被那位祖师爷一个人顶在头上,说有些人欺师灭祖是一点都不冤枉的。

就比如千秋万代的儒门读书人,只记得祖师爷说过“君臣父子”,却不记得祖师爷还说过“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到最后还要把人间高低有异,崎嶇不平事的罪过全怪到祖师爷的头上,那位坐在大成殿里的老人家,大概是有些委屈的吧?

少年看著那个满脸笑意的老人,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亲亲相隱一说,我是同意的,大义灭亲的人值得尊敬,但其他人要不要学则见仁见智,可所谓『刑不上大夫』这个话在我看来,就很值得商榷了,反正我不觉得这话对在了何处,作恶的人不分高低贵贱,一断於法又凭什么会有贵贱之分?”

“至於所谓『八议』…”楚元宵话说了一半更是突然停下话头,冷笑了一声,似乎是懒得评价。

少年人一路上很听崔先生的话,读书不輟,认真明理,有些事情他虽然没有真见过,但多多少少还是能从书上看到一些的,关於某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在他看来,就等於是明目张胆的偏私,有些人也好意思將之拿出来放到明处去说,还真是將“不要脸”三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那老人郑开山见少年人態度明显,表情也不好看,就跟著摇了摇头,“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不错,可道理跟实事有时候也未必是一回事,道友自己不好决断的事,就想交给老夫自己去处理,是不是也有些推卸责任的嫌疑?”

楚元宵耸了耸肩,倒也坦然,“一路上总有人帮忙拉屎尿尿擦屁股,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两人之间原本是要动手的局面,可到了此刻,少年人突然开始有些古怪,这个老人此刻一点都不像是要打架,更像是在找人聊天?好像还有那么一点想诉苦的意思?

郑开山见少年古怪,於是便也笑了笑,乾脆开门见山,“一国之大,事情极多,老夫虽不是皇帝,可总要照顾皇帝的心情,若是我郑开山这一脉,世世代代都是贤明清廉,公正无私的贤王爷,恐怕那皇帝一脉就该离心离德,要千方百计想办法搬倒我郑开山了。”

老人表情到了此刻变得有些莫名,转过身看向东方遥远的天幕,嘆息一声道:“老夫倒也不是怕死,被搬倒了也无所谓,但真正的问题在於,不是谁都有龙池洲姜桓楚一样的本事,皇帝一脉既然要坐龙椅守江山,应该是没机会再出来一位太祖大宗师了,我东月国若是少了这个七境,说不准一时三刻就要被周围这些面和心离的豺狼虎豹们给分著吃了,若是等到国祚断绝,老夫到了黄泉之后,又该如何向我那兄长交代?”

楚元宵听著老人的絮絮叨叨,有些无语,最后乾脆撇撇嘴坦言道:“你要取信於皇帝,就放任自家后辈子弟作威作福欺负人,你们东月国要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保证国祚长存,那还不如直接亡国来的痛快,老祖宗苦心孤诣,后辈子弟作威作福,很瀟洒吗?”

对面那老人本来还有些伤怀,可被少年人这么一通戳心窝言辞之后,突然就伤怀不下去了,有些古怪看著这个好像脾气不太好,又好像脾气有些好的少年人,眼角抽搐。

楚元宵还没从先前的不痛快里回过神来,所以说话就有些冲,“我是个江湖晚辈,一路上还在读书写字走桩练拳,学会的东西太少,懂得道理不多,可我还是想说一句,前辈要是诚心想当著这一国柱石,就不应该放任自家子弟去挖皇家的墙角,取信於人的办法多的是,为何偏偏选这种?”

吧书69新

“要是真正爱民的皇帝,可不会喜欢自己的朝堂上,站著一个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亲王,前辈难道就不怕自己到头来,哪边的祖宗都当不好?”

堂堂的七境武夫大宗师,原本还因为少年人横衝直撞的语气言辞略微有些慍怒,但当楚元宵问出来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就彻底愣住了。

东月国皇室姓郑,七境大宗师郑开山活著,而他那个当开国太祖的胞兄死了,十几代皇位传下来,总体上其实也还是分成这两脉,如今这两脉之间有同一个老祖宗,所以总体上没有太大的衝突,但是基本上歷代皇帝都会对郑开山一脉的人略有微辞,虽无伤大雅,但到底是有一些不舒服在其中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