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迟到的微笑（中）（2/2）
“......多谢。”
“哈哈！秀吉先生，我又来啦！”美惠活蹦乱跳地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她知道秀吉肯定每次都会坐在旁边的位置。
“......烦人。”秀吉别扭地把头转了过去。
于是秀吉露出了苦笑：“习惯了。”
“......是呢。”秀吉迟了两秒，才做出了答复。
夜晚的车站，在人们都离开之后，昏黄的灯光与清澈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副精美绝伦的画作；隐约的虫鸣和树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曲悦耳的交响乐。一切，都更加凸显出了四周的静谧，令心声从未如现在这般清晰可闻。
“......还好。”
说到最后，美惠已是泣不成声——四年来努力获得的一切，全部沦为了他人胜利的果实。现在的她，情感受挫、没有钱、也没有地方住，说是走投无路都一点也不为过。秀吉默默地听完，然后站起身来，走到美惠的身边，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依然没有说话......
“秀吉先生......你脸红了呢！”
于是秀吉轻轻笑了笑：“烤肉就好。”
接着，她喝了一口咖啡，顿了顿，继续说道：“说起来，秀吉先生已经31岁了吧？”
相叶崇住在小田原，而美惠为了他，不顾自己父母的反对，千里迢迢只身一人来到了小田原，自食其力的找工作、租房子......那一年，美惠20岁。如此年轻美丽的一个女孩，为了能和相叶崇在一起，一个人承担了一切压力。
“秀吉先生。”结果，还是美惠率先打破了沉默。
接下来，美惠坐到座位上，开始享用早餐了。秀吉则依旧靠坐在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书，整个人就跟一块木头似的。
忽然，美惠问道：“秀吉先生也不年轻了，有考虑过成家吗？”
从这时开始，两人的生活都趋于了平淡，平淡、却也稳定。对于几乎等于死过一次的美惠来说，这种平淡，或许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幸福吧。而秀吉，陪着这样的美惠，也开始觉得日子过得很充实。或许是因为当局者迷，也或许是因为时间过了很久，一些变化的过程被拉长、变得的很平缓，所以秀吉自己都没有发觉。但是，跳跃着观看着他的记忆的我，却能明显的感受到这种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美惠见面，变成了他工作的主要动力之一。
美惠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人海中，留下了呆在原地的秀吉，那孤零零的身影......
于是美惠思考了起来：“是呢，说起来......总之，先找工作吧。”
“谢谢。”
“呵！”忽然，他极其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说，“明明收拾整齐的话，是一个挺漂亮的姑娘......”说罢，他便摇了摇头，再次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这一夜，秀吉用自己备用的铺盖，睡在了隔壁那间餐室......
“啊哈哈~！我也只是个普通职员呢！”
结果，女人一听，竟然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奋力的将手中的挎包摔了出去，又在原地狠狠地跺了一脚，眼神凶恶地看向了“我”，嘶吼道：“你还有脸说！！！都怪你知道吗！如果不是你，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结果呢？我现在再也没有勇气去跳第二次了！！！你说你是不是神经病啊！闲的没事管我干什么！”
“是的。”
“......讨厌的家伙。”
美惠喝了一口咖啡，感觉身子暖和些了，于是长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仰望着两方站台的顶棚中间、露出来的那片夜空。不觉间，她的目光深远了。
“没关系。”
“我是太阳吗？”
这一天中午，秀吉正在站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忽然间，他看到了人群中的美惠——犹如遍地杂草间的一朵百合，清丽耀眼。。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美惠走向了墙边的座椅，而秀吉则跟同事打了声招呼，便走向了自动贩卖机。
秀吉沉默了，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没办法说。
这一天，秀吉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忽然，脸上感觉被贴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于是他抬头看去——原来是美惠来了。那热乎乎的东西，看来是咖啡无误。迎着秀吉的目光，美惠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于是，秀吉也笑了笑，接过了咖啡。
美惠洗澡足足洗了半个多小时，秀吉都把早餐吃完、餐具也收拾好了，顺便还把一块客用浴巾放在了浴室门口，美惠这才姗姗从浴室里出来。
“嗯。”依旧平淡的回答。
那一晚，秀吉自己一个人在家，灯也没有开，沐浴着月光坐在墙边，出神了很久......
“因为升职？”
“来来来，使劲吃啊秀吉先生！我今天非常高兴！”
“切！吹牛！”美惠笑着撇了撇嘴，“那你当时安慰我时，怎么不彰显你的神机妙算啊？”
“不，这可不是在夸你。”
“接下来，我可能要发点牢骚，可以吗？”美惠低着头，连饭也不吃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至此，记忆片段再次跳跃，来到了三个月后。这时，天气已经逐渐回暖，但依旧寒气逼人，最后的一股寒潮，在春天的步步紧逼之下，做着最后的抵抗。
“还有还有！事情败露了以后，相叶崇为了划清关系，直接向法院申请了判决离婚。结果法院拒绝了申请，因为他没有按照正轨流程走。最后，那400万日元的罚金，一分不少的落到了他的头上。为了支付这笔钱，他就差把房子卖了；而且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他的工作也很不顺利，职位一降再降。现在他的生活也窘迫的不成样子呢。”
“什么？”秀吉疑惑地看了过去。
“还有呢？”
“诶？不会吧？”美惠捂住嘴，显得很是吃惊。
“呐，你笑起来真的好有魅力呢，为什么不多笑一笑？”
“可是，秀吉先生却一点都没有变呢。”
“真的...很严重呢。”秀吉的目光沉的更低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美惠又认识了一个叫做真奈美的女孩，两人都在一家公司工作，很快就成为了朋友，并且关系越来越好。
“我也经常想起。”
秀吉的心里愈发慌乱了起来，他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美惠，到底怎么了？”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却一直都没有结婚。”
结果，买房子彻底光了美惠的所有积蓄，甚至还向家里借了一些来。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是凄惨无比——相叶崇在得到房子后，才过了一个星期，就提出了分手，理由是要结婚了——和真奈美，而不是和她。
“哇——！笑了！你终于笑了！”美惠惊呼了起来。
“哈？”美惠一时间呆住了，“什么？”
“嗯......这倒是实话。罢了，反正现在很高兴就是了！”
“你想听的话，我可以每天都叫。”
言归正传。秀吉的家并不大，显得很精致，分上下两层。下层有卫生间、浴室、一个很大的壁橱，和一间15平米左右的房间，因为这个房间的一面墙壁是很大的落地窗，打开直接就能进到小院子里，所以被用来当做读书、喝茶、玩游戏的休息室。而二楼，则有两个房间和一间厨房。其中一个房间是秀吉自己的卧室，另外一个房间是餐室。这样上下两层加起来，总面积大概也就50多平米这样，一个人住的话倒是绰绰有余，空间还挺阔绰的。
“哈哈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啦！来来来，吃饭吧！”
秀吉听罢，呆住了：“是......是呢。”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
“要生病了，稍微缓缓吧。”
秀吉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一边端着早餐，一边淡淡地说：“吃早饭吧。”
忽然，我清晰地听到了秀吉的心声：“不...不是的......”
“哈哈，那我就承你吉言啦~！如果我真的再当上部长，就请你吃大餐！”
于是，美惠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转身离去。忽然间，秀吉终于察觉到——这个笑容，竟是如此的令人心碎......
“嘛，算了。”最后，还是美惠率先打破了沉默。
注意到这一细节的美惠，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但没有说什么。两人就这样，肩并着肩，一如往常那般，安静、温柔地走着。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清晰地印下了两行脚印，延伸向远方......
许久，美惠再次举起咖啡，一饮而尽，苦笑道：“都凉了。”
“活该。”秀吉发出了一声冷哼。
秀吉摇了摇头：“不行，这里晚上要锁门的，会有人巡查，而且......”说着，他又看向女人，却发现她已经躺在一边睡着了。
“不错。”秀吉还是那个毫无感情的语气。
美惠听罢，全身一颤，随后哭的更厉害了：“谢谢......真的谢谢你......”
原来如此，“我”现在叫秀吉啊，而且似乎也是一名站员呢......
“什么？”
许久，秀吉终于收回了目光，推门而入。下一刻，听到声响的美惠便从楼上跑了下来，一脸笑容显得阳光明媚：“欢迎回来！”身上还换了一身粉色的家居服饰，显得可爱非常。
“咣当！”两罐咖啡坠落在地。清脆的声响，穿透了熙攘的人群，掩盖了嘈杂的声音，直接撞击到了心里最柔弱的部分。秀吉，彻底傻掉了......
“秀吉。”
片刻，在喝过一口咖啡之后，美惠又问道：“秀吉先生！你今年多大啦？”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轻轻地笑了。随后，“我们”又陷入一阵沉默。直到时间再次过去了十几分钟，一名站员从站台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打破了沉默：“秀吉，我已经把卫生什么的都搞定了，就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再检查一下设备。”
接着，双方陷入了一阵沉默。美惠望着星空，看起来思绪万千。秀吉盯着手中的咖啡，同样心绪凌乱。一阵微风拂过，扬起了零星的树叶，也增添了一丝寒意.....
“我啊，已经30岁了呢。”说出这句话时，美惠在淡淡的笑着，可是视线却延伸向了远方。
秀吉终于抬起头，僵硬地说：“再...再见。”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于是美惠笑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呢，秀吉。”
于是，“我”继续用那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什么叫‘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简直可笑......”
“是啊，六年了。”
“美惠......”秀吉喃喃了一声，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照照镜子吧，你不会希望以这副样子出门的。”
秀吉背着女人，一步一晃地爬上了二楼，累的呼哧带喘；然后又提起劲，将女人背进了自己的房间，放到了床上，又盖好了被子。做完这一切后，他活动了一下腰，又甩了甩胳膊，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愣了好久......
“谢谢。”秀吉莫名其妙的道了声谢。
“太好了......”美惠长呼了一口气，“总感觉，你懂得很多呢。”
“真是神奇呢。每次看到你，都仿佛回到了6年前。”
接着，等到同事走掉了以后，秀吉转过头去，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女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于是疑惑地问道：“看什么呢？”
美惠本来是京都人，后来，有一次来箱根旅游，偶然遇到了一个叫做相叶崇的男人，从此，两人结下情愫。
“被辞退了？”
终于，有一天，相叶崇提出要买房子，说是两人将来的家。美惠当然欣喜若狂，立刻就同意了。但是，相叶崇要求登记时，房子归属人填他的名字；美惠也没多想，就这么同意了。
“哈——？”女人拉长了音调，“你在说什么啊？你这个人好奇怪啊！”看来还是有点不太清醒。
“谢谢~！”美惠接过了咖啡，说，“也就那样啦！我的工作效率和成绩是所有职员里最高的，连社长都对我刮目相看了呢！”
“一定会的！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来，不能这么快就垮掉！”
从那以后，美惠每天都会在电车站下班之前，来跟秀吉聊聊天，然后两人再一起回家。每天这大约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是两人的专属时间。
于是，这一天，秀吉照常去车站上班，而美惠则重新振作起精神，去找工作了。匆匆忙忙，又是一天过去，转眼又要下班了。秀吉换回了便服，然后离开了车站，向家走去。只是，这一次站在家门前，秀吉却伫立了很久：房屋点缀着和煦的灯光，映的他瞳孔发亮，忽然，他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秀吉先生您其实挺俊朗的。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是一旦露出笑容，真的拥有瞬间俘获少女芳心的可怕威力。所以，您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呢？”
第二天早上，秀吉起的也很早，做早饭的时候顺便多做了一份。结果，刚做好饭，自己的房间里就传出了一声惊呼：“啊！这里是哪里？我的衣服......哦，穿着呢......”
“真是好冷的太阳。”
秀吉不由得瞥了一眼杯子，说：“你，不会是想着让我喝饱，少吃点东西吧？”
“这还差不多......”美惠撇了撇嘴，扭过头去。最后的一瞬间，秀吉看到她的嘴角，是在笑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美惠摇了摇头，但随即又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秀吉背着女人，在车站门口伫立了很久，时不时地还发出几声叹息，似乎是在犹豫到底该把女人送到哪。肯定是不能扔在大街上的，那么......送去旅馆？好像不太好吧？带回自己家？好像也不强......最后，秀吉做出了决定——带回自己家。原因也很简单——反正带一个陌生女人回家和旅馆影响都不好，带回家里起码不用钱，而且也安全......
我或许是因为被代入到了秀吉的视角吧，所以他的一些想法我也能感受到。他说的那句“总算像点样子了”，其实不只是在说美惠的重新振作，还指代了这里总算像个家了。
美惠顿时被嘴里的咖啡呛了一口：“咳咳咳！开什么玩笑！那可是连续三年福布斯世界最贵餐厅的榜首啊！”
女人听罢，一边狠狠地盯着我，一边大口喘着粗气，然后又恼火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坐了回来，恢复了正常的语气：“算了，仔细一想，你说的其实也没错......”
“谢谢。”美惠从旁边坐下，“由你先开口还真是不容易呢。”
秀吉颤抖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讲出任何一句话。而美惠，也就这样目视着前方，依旧保持着淡淡地微笑。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忘了。”秀吉真的是惜字如金。
女人摇了摇头，答：“秀...吉，对吗？”
最后，无奈之下，秀吉只能是先去检查了一边车站里的设备，然后回到女人身边，将她背了起来，离开了车站。
“老样子。”
“无论过了多久，你的笑容依然这么耀眼呢。”美惠说着，便笑着闭上了眼睛。
“美惠，我......”秀吉的喉咙开始犯苦了。
“嘿嘿，多谢夸奖啦~！”
“嗯！”美惠也一蹦一跳地跑回了楼上。
放下杯子，秀吉面无表情地说：“好人的世界里，坏人走不远的。一开始，我就料到他们现在的下场了。”
于是美惠露出了一个狡黠地笑容：“你知道吗？真奈美当时窃取商业机密、并且嫁祸给我的事情败露了，证据确凿。公司追究了她的刑事责任，判了四年有期徒刑，并处400万日元的赔偿。”
“这里的春天气候很温暖；夏天的虫鸣很悦耳；秋天的落叶很绚烂；冬天的瑞雪很美丽......每天下班，看到这里的灯光还亮着，就有一种安心感。”
“今天很漂亮。”秀吉淡淡的，罕见的率先开口了。
美惠摇了摇头：“已经喝完了。时间不早了，回家吧。”
很快的，秀吉拿着两罐热咖啡来到了美惠的身边，然后伸手递出了一罐。可是美惠却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沉下了目光。秀吉见状一愣，然后坐到了美惠的身边，保持着沉默。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节奏慢一点，多休息，没关系。”
不一会，秀吉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率先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的话很少。”秀吉耸了耸肩。
突然，秀吉整个人像发了疯一般地跑向了出站口，尽管人流密集，却也丝毫没有阻挡住他的步伐——“我...我...我其实......”
秀吉一个翻身，直接越过了检票口，继续疯了一样地跑着。他的手在颤抖、脚在颤抖、心在颤抖！我很清楚，因为我能感受到！
“留下来...美惠...留下来吧！因为...因为......”
突然，一辆汽车从左边疾驰过来，随着一声闷响，世界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