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惊鸿一笔(七)欲幻(2/2)
日出耕作,日落而归,谈的是远近的小小稀罕事,说的是家长里短的闲散话语,哪管云中被人说是贫瘠之地,也不会在意长安城太极宫中高坐的是男帝还是女帝。
屋内传来老人的嗓音:“好汉也怕弓弩,功夫深也要躲开机关术,若是自满自足,总有马失前蹄处。”
这般本领若是早练成了,去逛街买东西,还用给钱?这不是看到什么就拿什么,还能扭头挑衅几声‘你追不上我吧’。
“不要……哇啊——”
她多少能体会到师父的心境,凑过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随手挽起长发,静静等师父开口。
婉儿俏脸一黑,骂道:“这般多的歪门邪理,也不见你用在读书上!”
运转气息,心念口诀,眼入笔势,迈步向前!
“爷爷,您只有一个孙子!”
“人小鬼大,别瞎吵吵。”
“师父,我莫非天赋就在这辗转挪移上?”
自己躲在这般避世僻静之地,这些仿佛已颇为遥远,与自己没了干系。
“师父!这是什么?”
“假物有何用?”
上官婉儿道:“师父,要不要我劝劝师弟多上进些。”
她也知,师弟的每次插科打诨,其实是为了让她放下心底的魔障,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而后独自走入夕阳余晖中,径直往河边去了。
“原来如此。”
她将心神沉浸其中,却是觉得分外有趣,一边琢磨、反复练习,身法一道却是突飞猛进。
其实想想,不能在纸上写字,那就不能在纸上写字吧,也没什么影响。
忘记此前,重学身法,以气御之,其实并非易事。
老师父缓声道:“莫想太多,专注于手中笔,目光放在你要落笔之处。”
她素手一翻,判官铁笔入手。——这也算是师门祖传戏法。
牧童在旁细细研墨,小声道:“师姐你写不出来就让我写,别浪费这么好的纸张呀。”
哞——
老人瞪了眼自己爱孙,慢悠悠起身,背着手走向院门。
婉儿答应一声,将判官笔背在身后,步履轻盈地追了上去。
“来了!”
老人淡定地笑着:“没事,被划了手……你们轮流进去吧。”
言罢,老人屋内的烛火熄灭。
老人负手走了两步,叹道:
“我曾严苛要求他父亲,最后也没换来什么。
想在这世上清者恒清,便只能躲开这个繁华俗世。
“略略略,我能写!哈哈哈哈!”
不过数月,上官婉儿已可自竹林阵势中全身而退。
话肯定是要这般说。
嗖嗖嗖嗖!
这般进境也让上官婉儿颇感惊讶,更是勤加练习,又不断给自己增加难度。
那晚,牧童的惨叫声在竹林持续了好一阵,让一旁打坐的婉儿笑得人仰马翻,默默将水囊自腰间解下,喝了口此前特意调配的红汤汁。
这小家伙又拱火,前几次这般情形,自己当真是被师父修理了几次!
“服!弟子心服的!”
‘婉儿呀婉儿,你当真甘心这般下去吗?’
“是,师父。”
婉儿额头挂满黑线……师父您还能换画风的!
走了不知多远,也不知何时踏上的归程;等上官婉儿认出前方院落是自己的住处,那守在门前的小牧童立刻跳了出来。
带着几分烦忧的少女,沿着溪旁的林间小路随意漫步,表情多少有些展不开的郁闷。
竹林前,老人为上官婉儿和牧童演示着如何躲避袭击。
“嗯。”
牧童松开老人的胳膊,神气的掐了会腰,“那我就去试试,给师姐一点压力。”
“哼哼,师姐这么勤奋练习,能在纸上提笔写字了吗?”
少顷,两道身影同时停下,却是已交换了位置,背部相对。
上官婉儿刚踏入地上画下的那道浅痕,就察觉到了此地气息按某种规律不断变化,进入其中又有全然不同的感受。
“这……”
婉儿与小牧童对视一眼,后者低头磕瓜子。
待她刚走,牧童抬头看向门口那把眉头皱成一团的老人,小声问:“爷爷,师姐这病真能治吗?”
“徒弟,这么着急出师吗?”
婉儿定声道:“师父您放心,弟子绝不会做有违忠义之事!”
如此一来二去,摔了七八次、撞树十多次后,她已是能在林间如意穿梭。
婉儿其实已经明白自己无法提笔的原因,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克服又是另一回事。
“慢慢练吧,”老人笑道,“等你能在此阵中不伤分毫全身而退,身法就算你小成了。”
她纤腰发力,气息缠绕自身,身形兜转横跃,堪堪在两把大刀中间划过,一缕秀发却被刀锋斩断。
老人微微皱眉,脚下一动、身形前冲,迂回折返抓向婉儿的脖颈。
“不必多劝他,这样挺不错。”
“嗯哼哼——”
“你赢了。”
牧童在旁跳了出来,接过婉儿手中笔,像模像样地趴在桌子上,开始写写画画。
“就……刚才……”
老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小声道:“就那两把刀是开刃的,让你师姐紧张起来,后面的刀剑都未开刃,暗器用的都是沙包。”
夜风习习,凉风阵阵。
老人看着牧童的背影,略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不能在纸上写字也没啥嘛,”牧童嘻嘻笑着,“再说,平时吃饭睡觉又不用非要写字,能看字、认字、说字,那去茶馆给人说书什么的,也能混口饭吃不是。”
有意的哼起少许歌谣,上官婉儿心情渐渐舒缓了些。
婉儿微微仰头,淡然道:“本师姐拜师前已是能放倒三四个壮汉,如今他们能沾着我衣服角?”
上官婉儿仔细思索,低头行礼:“弟子受教了。”
青牛的呼喊声远远传来,上官婉儿睁眼看去,自是见到了那牧童骑着牛在外路过。
……
“孝敬什么?我是看在你娘送东西的份上教你本事,”老人扣了扣旱烟,“若是能教你的都教完了,你不走我都要搬家。”
不多时,老人让婉儿尝试御气行走,打发牧童继续放牛去了。
牧童小脸当时就白了。
前方恍惚有个人影,婉儿抬头看去,却似是那道熟悉又遥远的背影……
“弟子不敢与师父动手!”婉儿低头呼喊。
婉儿瞪了眼那牧童,后者也是小小的苦瓜脸,反瞪了眼婉儿,最后各自轻哼一声,扭头回了各自的屋舍。
婉儿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力量其实很有限,哪怕你是旁人眼中的高手、强者,或是文豪、大家,都不过是当权者手中兵刃罢了。
最初几个时辰就宛若蹒跚学步,百般尝试都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上官婉儿很快摸到诀窍,先在竹林边全速奔跑,等自己速度达到极致,尝试去驾驭身周的清风。
婉儿拱手行礼,好奇地打量着其内的布置,又看到了老师父那绑着麻布的右手,“您没事吧师父?”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嗖!
细微破空声自左侧而来,婉儿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判官笔端在右手,左手轻巧抬起,两根纤指稳稳地夹住了袭来的竹棍。
待他们用罢午饭,赶到了后山竹林。
小牧童瞳孔巨震,转身就要溜人,却被一旁伸来、满是皱纹的手掌轻巧捉住。
这两道身影在并不算宽敞的小院中左右横挪、前追后赶,渐渐竟只能看到道道残影。
他们一家已在云中扎根,靠着经商和买卖地铺,日子红红火火,似已忘记了长安的繁华烟云。
‘婉儿,娘如今只有你。’
提笔,轻轻舒了口气,婉儿已构思好运笔之势,即将落笔。
婉儿连忙喊着:“师父您别听师弟瞎说,弟子一直将师父您的教导记在心里的!”
“唉……”
“爷爷教我的,人生就该及时行乐!”
“那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可……
老人摆摆手:“让为师想想,该如何帮你破开无法书写的魔怔,歇息去吧。”
“是,师父。”
婉儿躬身行礼,与小牧童各自回屋。
老人坐在那愣神许久,很快就是微微一叹,嘴角带出少许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