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多疼我些……(1/2)
乘銮驾自玉山回城, 郦兰心在玉辂中闭目静默了一路,宗懔依旧紧贴环揽着她,也不再多说任何话, 只一味盯着她,不时厮磨少倾。
队伍特意放慢了行速, 入夜后方才入城, 夜禁之时, 郦兰心挑开茜纱金帘, 见到了青萝巷小宅的宅门。
一时难以细数究竟多少个日夜不曾见到这扇朝思暮想的家门,然而真正看见时,她竟有些难以言喻的退却之意,不过短短数月,竟也会近乡情怯。
此时夜色深浓, 但从巷子入口至宅门处沿悬珠灯,灿亮辉明,原本寻常的黑木宅门换上了金钉朱环,连石阶也成了汉白玉铺就,屋檐砖瓦亦是如此改换成与从前相似,然而细看去材质纹路都更加华贵精雅的同物。
宗懔将人扶下了玉辂,抿唇盯着她面。
郦兰心自然感受得到身旁烧般的焦灼视线, 没说什么,只往宅里走。
随行宫侍们速跑上阶,将宅门打开, 而后先进去将院内灯火燃起,霎时满院荧煌。
宗懔揽她走进去:“青萝巷这片地方已经划禁围起了,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奴才和禁军都布置在院子周围, 你若不喜一群人贴身伺候,便只留四个宫婢在院里,其余人每日定时过来侍奉就是,你那两个丫鬟还在宫里,明日再让她们过来见你。”
他一人说着,郦兰心只默默听,也不驳不拒,眼睛细细打量这间仿佛经了一世才终于又见的小家。
一砖一石、一草一木,看得出宫里的人必是耗了功夫来清扫打理,重新修缮,一眼看去难以细究多少处变了,大体还是原来的样子,可就是无端觉得精巧雅致了。
她离家多日,梨绵和醒儿也被接进宫里去,院舍房屋是需要人气的地方,就算时常打扫,但无人住和有人住,总是不一样。
郦兰心轻挣开男人环搂她肩的长臂,迳越过二院门,朝寝屋走去,寝屋里也提前燃了烛火。
她推开屋门,又径直朝左走,直奔那间隔出来的里间,精准无误地将小门拉开,一股淡淡花香立时扑来。
但这里原本不该有花香的,这里是供奉的地方。
定睛看去,如她心中预料的那般,原本许渝的供案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宝阁檀椅,瑶花香鼎,雕纹碧纱小窗,纯然一处精美的雅室。
握着小门门环的手松下来,半转回身,无言看着身后紧跟过来、此刻轻抹过鼻尖的人。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温温平平地望着他。
宗懔抬头回视她,她的目光分明平柔宁和,然而不知怎的,他竟抑不住喉间滚动几下。
清咳了一声,张口解释:“……钦天监来看过,生人房内不宜隔出一间小室来供奉亡魂,且这处风水不佳,寻测之后,把后院柴房重筑成了一座小祠堂。”
郦兰心转身又到了房内的窗牗处,将可望见后院的窗撑起,果然看见原本的柴房被推平,重新建了一间小而庄严如寺的祠堂。
看过几息之后,才收回了手。
方要回头,背后又覆上男人灼躯,郦兰心任他抱着,虽然被他埋在颈窝里磨得有些闷,但还是等了半晌,才抬手拍了拍他锁她腰肢的臂。
“陛下。”
他不动,气力却瞬时又紧了几分。
郦兰心暗叹了气,声音低柔:“阿敬。”
腰间顿松了些。
“你该回宫了,明日还有早朝吧。”
宗懔眉心郁沉,微抬首,下颌抵她肩上。
紧偎依着,妇人麝兰香气愈浓润,青丝里仿佛飘堕着酥骨的柔息。
赖了时晌,还是退开来,今日能将她带回京,已是足够,至于后头的事,来日方长。
她现下身子不适,需要好好休息。
“姊姊,我明日再来看你。”
沉稳步伐声稍后便远离,而后房门阖闭。
郦兰心扶着桌缘坐下,看着门外绰绰摇动良久才彻底消失的暗影,静静垂眸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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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的时候,郦兰心睁了眼。
她人从寺里回来了,但作息一时半刻是改不了的,寺里晨钟的时辰,她就自然醒来。
眼前熟悉温馨的帐顶,令人心安的家宅,让她恍惚了好半刻。
外头也静悄悄的,仿佛无人,但拉开柜门,里头满摆着的绫衣绸裙,妆台前珠金银玉,一霎就将她的恍惚戳散了。
院子里,被派来伺候的宫婢们已经换了值,见她出来,自然就要上前侍奉,但被她一概拒了。
大抵是宗懔提前吩咐过一切按她心意来,宫人们随后便也只在一旁守着,只是在她要下厨之前便端上了御膳房做的膳食,都是让太医看过后做的。
郦兰心看着满桌子宫肴,顿了顿,而后就问她们吃过早饭了不曾,宫婢们面面相觑,只说吃过了。
郦兰心抬眼看了外头还黑沉的晨色,又看了一大桌她一人根本不可能吃完的膳食,随后留下了一粥两菜,剩下的让她们全部拿出去分了吃。
宫女们登时露出惶恐神色。
“我一人吃不了这些,倒了便是浪费,粮食得来不易,过后就不要做这么多了,若是做多了,那多出来的你们就分掉。”她说着,又轻蹙眉心,思索半霎,认真补充了一句,“你们就当作是吩咐吧,别推辞了。”
宫婢们于是才谢恩,将桌上其余的膳食都端了出去。
用完早膳后,郦兰心在院子里走动消食,也刚吃完早食的宫女们也跟在她后头,她往哪儿转她们就跟着转,她停了她们也停。
郦兰心无奈到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绒鸭排队跟着过河,哪里就至于这样了,但一回头,看着四张紧张无辜的脸,叹了口气,还是随她们去了。
消了食,她站定在院子里好一会儿,最后走去了绣房。
绣房还是原来那个绣房,里头的陈设都还没变,好几幅她未曾绣完的双面绣整齐摆放在架上。
叫良襄的大宫女从后头跟上来,小心翼翼:“夫人,夫人可是要刺绣?”
从宫里过来之前,她们这些人都直接从御前少监处受的指引训教,知道这位未来的主子娘娘以女红见长。
郦兰心看了她一眼,轻点了点头。
良襄立时扬起笑意:“陛下就是知道夫人喜好这些,将宫里珍藏的各式图册,还有针法技艺古籍都搬来了,就在隔壁屋的书阁上,夫人要不要看看?都是历朝能工巧匠、绣艺大家密不外传的典籍。”
听到这几句,郦兰心不由眼睁大了些,霎时失声:“真的……?”
出声后又忽地止住,然后浅笑着敛眸,不禁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羞赧。
但眼里亮光却消不去,无他,只是宫女方才所言实在勾人,她学了十多年的刺绣,如何不心动。
良襄却笑得更灿烂了:“奴婢怎敢欺瞒夫人,夫人且在这儿坐着,奴婢这就让她们把东西都抬过来,陛下说了,若是夫人想学,往后让织造司的人过来,细细教您,这手上技艺总是难全从纸上得来,还是得有人教导指引。”
郦兰心双颊飞染淡淡一层薄红,眼角眉梢藏不住希冀欣喜,但还是有些犹疑:“这样可以吗?那些都是压箱底的东西吧。”
她自己就是靠手艺赚银子过活的人,知道不论什么工匠技人,对自己的独门手艺都是极为珍惜的,绝大多数非常忌讳外传,想留着给家里子孙后代,好百年千年衣食不愁,就是收了关门弟子,也要讲究临终之前留一手,织造司的宫人大抵也不例外。
“夫人多虑了不是?能教导夫人是她们的荣幸,况且陛下说了,若是能被夫人选中,即刻就有重赏,夫人不知道,织造司的如今可是抢破头了。”良襄连忙笑着劝慰,又扶她坐下,
“再说了,夫人只是学来自精,又不是学了之后布教天下,哪里至于砸了他们吃饭的家伙了,您说是不是?”
这话倒说的不错,且听到织造司的人都是愿意的,郦兰心便也不推拒,唇角浅扬着颔首。
良襄即刻便出了绣房,和其余伺候的宫婢一起将书册图籍取了来,足足几十本,且都是厚本。
“这些只是部分,过几日宫里会接着运新的来。”
郦兰心走到桌前,一本一本粗略翻过,大致分好类,先拿了两本前朝的针绣宝鉴来看。
宫女们也识时务地安静退出房门,后头两个时辰内定时更换桌上茶水糕点,脚步放得很轻。
刚开始晨黑未褪时,房里还点着灯,但天光渐渐放亮,等日晖升金时,满屋变作舒眼明亮。
宫女们将绣房小窗打开,有些担忧地看向桌旁的夫人,桌上的茶水换了一轮又一轮,但一杯也未动过。
郦兰心几乎是如痴如醉地看着手上的书册,说是入迷了也不为过,根本察觉不到房里又有何变化了,心思移不开手上的书卷。
她学了这么多年的刺绣,但都是从老师傅那里传承精习技艺,她娘亲在世时教她的东西算是浅的,后来到了许家,许渝给她请来的绣娘绣匠虽颇负盛名,但也局限在民间技法传艺。
而针绣在技法、工具、图纹饰样等方面的古今演变归总、各式针法劈线调色技巧、不同品物运用何针黹等学识上,她的见识学习是很薄乏的。
在浸阅现在她面前摆着的这些典籍时,她更确定了这一点。
这些宝鉴古籍都是极珍贵之物,宫里、世家名门自有诸般藏书,有时也相互交换,而对于平头百姓,庄户人家家里有百家姓、千家诗已是不易,寻常人户收藏四书五经更是难得,至于那些名籍古书,只在要贵之家,就是随棺陪葬,埋在土里腐掉,也不会广示于民。
机会何其难得。
不似当初在玉镜寺里强读佛经时头晕脑胀、昏昏欲睡,此刻她只觉得让她看上几天几夜都不会嫌累。
到底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她本不是勘破红尘自愿入的佛门,自然慧根慧智俱是平平,但换了她所喜所好的绣艺,便全然没有研读经书时的难熬了。
看到精处时,她坐到绣架前上手尝试,不断实学,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直到良襄进来通传,说宫里来的马车到了,郦兰心才直起身,从书中抽神。
宫里来的马车,而非御驾,是梨绵和醒儿到了。
难抑激动,立时就要站起身,因着坐了太久,起来的一瞬腿脚还有些发麻,但她顾不上这些,踉跄了一下,赶忙朝外小跑而去。
跨出绣房门的刹那,耳里已经听见两道起伏叽喳的熟悉声音,和两道匆匆的噔噔跑动声响。
“娘子!”
“娘子——”
扭头迎面,眼里映进一大一小让她日夜思念的身影,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一阵风刮罩面,郦兰心直被扑抱了个满怀,主仆三人藤萝缠草半紧抱在一起,话糊里糊涂都说不清楚几句,只顾着哭了,转着圈地你摸摸我我摸摸你,哭到最后,郦兰心和梨绵的嗓子都半哑了,只有醒儿年岁小,嗓子尖又有力,还能不住地嚎。
好容易泪止雨收,到了堂屋里闭门对坐,郦兰心才得好好地看过两个丫头。
一段宫里的日子过后,两人站坐行动,哪怕是抽帕子抹泪的动作都与先前有所不同了,多了股进退合度,恭谨量礼的姿仪味道,身上的衣衫妆扮也换了宫装,比之宗懔点来伺候她的大宫女们还要精细些,脸色也红润康健,唯独眼下的肌肤遮不住干红皲裂的痕迹,是常有泪过才会留下这般印记。
郦兰心挨个儿轻抚她们的脑袋,眼里含着泪,但笑里却抑不住欣慰。
看来她们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吃喝不愁尚是其次,要紧的是有名师教导,这天底下,读书是一等重要的大事。
她从前没多大本事,出了许家门,没法像豪门大户那般请得起名士大儒在家中常住,只能让梨绵和醒儿去私塾里跟着先生读书。
梨绵还好些,从前在许家的时候就已经启蒙,但醒儿的启蒙师父就比不得世府里头的人,到这个年纪也只是识得字罢了,至多她再教她们一些书画。
如今确是大好过从前了。
两个丫头亦反过来细细打量她,这不看不要紧,一细看,眼泪崩堤似的又下来了。
“娘子,您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梨绵哭得收不住,“这该是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苦……”
醒儿也碌碌地掉泪珠,望着她明显清减了的腰身,伤心不已,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郦兰心拿了帕子,给她们挨个儿擦了眼泪,笑里温柔和淡:
“哪里就吃了什么苦了,你们是太久不见我罢了,我日日对镜,也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不过若是真瘦了,那可是高兴事,先前想清瘦都瘦不下来呢。”
梨绵抹着眼泪哭瞪她:“娘子尽管说胡话来诓人吧,还当我和醒儿是三岁小孩?”
“就是就是,我们不是小孩子了!”醒儿附和。
郦兰心顿时失笑:“好好,我的错。”
“醒儿和梨绵一样,都是大姑娘了。”和从前一样揉揉小丫头的脸蛋。
梨绵眼睛里的怨念几乎要溢出来,委屈得要命:“我们知道娘子在外头受苦,可是半点打听的门路都没有,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们突然被带进宫里,真是吓得魂都没了,在宫里天天担惊受怕,抓着人就问您的消息,可是那些人要么就是塞了银子都不理会我们,要么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宫里头住着寒飕飕的,白日我和醒儿也不能在一处,要分开进学,到了晚上就抱在一起哭,我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是我连累了你们,让你们受惊了。”郦兰心反握紧她们的手,想要和先前一般叹出口气来,但绰的又止住了。
抬眼看着左右两张忧心忡忡的泪脸,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哭了,也不想唉声叹气了。
她若是一直活不出来,愁容满面,那她的梨绵和醒儿又该怎么办呢,日子还要过,哀哀戚戚哭哭啼啼的总是不成的。
且大抵人有了牵挂和要挡在身后保护的东西,心底总会生出许多勇气来,这和山林里带着幼崽的熊虎会比寻常同类更加敏感凶暴是一个道理。
顿时收了怅色,转作笑来:“不过如今都好了,往后若是想见都能见到,而且我听宫女们说你们住在宫里,得了女官和名儒的教导,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该好好珍惜才是。”
“难得是难得,可要是您不在,我们就是学得长胡子成了大相公也没意思!”梨绵叫着,叫完又扒拉她衣袖,“娘子,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和您一起啊?”
郦兰心心口温酸,轮流抚抚她们的侧颊,敛眸思忖片刻,轻声:
“不急在这一时,你们现在要紧的是好好读书,从前拘在家里,如今能有这样的良机实属不易,能学到你们师傅们的三四分本事,就足以在这世上立足了。”
梨绵眼里水雾泛泛,抹着泪,欲言又止好半会儿,还是问了:“娘子,您和那位……?”
郦兰心滞住一霎。
她顿这一刹那,对面两个丫头脸色立时愁云惨雾。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我们心里都知道,您说您连累我们,其实是我们俩拖累了您,”梨绵哽咽,
“宫里头待遇好,归根究底不过是为着拿我们当人质要挟您罢了,我们俩都想好了。”
“您别管我们,要杀要打,都随他们去,横竖不就是一条命吗!”咬紧牙,“不就是一个死——”
“呸!呸呸呸!”郦兰心抬手就在她唇上轻打了一下,眉皱成川字,“不许说这些晦气的话!”
而后又将手放下,对着面前巴巴的两张泪脸,暗叹了口气,正色道:
“我与他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你们也不要多想,日下你们在宫里进学,日后的前程还是你们自己决定的,是要留在宫里,还是要出宫谋生路,都使得,只要想清楚了就好。多想着读书进习,我这儿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现在的状况和先前也不大一样了,否则我也不会回来这儿住,也见不着你们。”
说着,转头看了眼屋门的方向,将声音压到最低:“再有一点,宫里不比别的地方,隔墙有耳,无论你们心里如何想那人,也不要宣之于口,最好,是提都不要提,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是了,我也不能时时在你们身边看着,凡事自己多思量,多当心。”
梨绵和醒儿相视一眼,还想急着说些什么,但看着自家娘子淡忧温和的神色,又生生止住了,只是用力点着头。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屋外的大宫女进来,恭敬将宫里师傅们安排的进学章程细细说了一遍,郦兰心便立马催着她们回去了。
梨绵和醒儿自然还不舍,但郦兰心听见如今教导两人的师傅们那一个个震人的名头,又是三朝女官,又是太后近侍,又是皇子公主少师,直听得她恨不能现在就把两个丫头赶紧捆上马奔回宫里去。
又得知她们俩还有课业未完,她更是一股着急冒成了火,帕子三下五除二擦干净两人的脸蛋,连午膳也不留了。
两个丫头急着说要明日再来看她,也被她严词拒了,如此名师候着,岂能为了来看她而耽搁学业,若是她们日日来,那她才真要睡不好了,定日子过来相聚就够了。
梨绵和醒儿遂依依不舍地走了,马车辘辘行出了巷子。
郦兰心站在宅门,亲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尾,又静静站了片刻,方才转身回去。
在绣房里又坐了半个时辰,宫女们将午膳捧来,良襄说如今隔壁的原许府已经抄检干净收回了,大内安排了宫里的人在那头住着,为青萝巷准备衣食起居之事。
早晨她才说过不需做太多,午膳就比当时她在太子府里的时候做得收敛了不少,没有几十道那般夸张,但一眼扫去,也有六道菜,两道汤,还不算上给她补身的药膳。
像是怕她还是不喜,良襄在侧近站着,忙低声解释,说这已是最最收紧的做法,若是再少,实在不合宫里规矩,只怕御膳房的奴才要被问责。
郦兰心没再说什么。
只不过她在寺里吃了数月的素斋,病也没全好,胃口也弱,吃了一会儿就不大吃得下了,放筷时,一眼瞧过去,满桌的膳食像是没动过似的。
宫女们还想再劝她多进些,可看她有些恹恹的神色,只能退却。
她有午睡的习惯,餐后净口洗漱后,又在院里又慢吞吞走动时晌,没多久便有了困意。
宫女们见着她困了,要回屋子午睡,俱是相视一眼,最后还是良襄上前说话,要服侍她卸钗松髻,更换寝衣。
郦兰心还是摇头,慢慢走回屋里,临闭门前,让她们也去睡会儿,她午睡可不是闭两下眼睛就睁开,且需些时辰。
说完就把门给关了,没给她们再张口来一轮起此彼伏的“奴婢不敢”的机会。
许是今早看书看得多了些,又和两个丫头抱在一起哭了一回,午睡她睡得很沉。
家里的软被软枕,寝衣厚衾,都缓蕴着温馨安宁的皂角香气,熟悉温暖。
回到这座小宅里,郦兰心觉得心绪都平静温定了下来,对着屋外的宫女们,她不觉得有什么,知道过后那人要来,她亦不觉得煎熬了,或许和她想开了些也有关,但她自己是觉得,多半原因是回到了青萝巷。
人总是无法脱离环境的,太子府对当时的她是缧绁困狱,玉镜寺则是一处冰寒的冷地,呆在那两处地方,她的心智时常杂乱,要不然,便是麻木放空,怔怔悒悒。
而在家里,她便是梦里都是温甜舒适的。
但松软温梦未能持续到自然醒来,睡着睡着,帐子里无端热起来,覆身的撒花被也重了许多,辗转也难,吐息也闷。
生生将她闷醒了。
模糊睁眼,眼前昏晦氤氲的暗,罗帐里一片红曙幽幽,朦朦胧间,定睛好一会儿,才瞧清楚朝前处一只掌心向上松放的大手,腕、小臂……一路沿回,大臂被她脑袋侧压着。
长臂的主人覆贴在她身后,半抱半压着她。
他身量高大,一压下来的分量于她而言实在太沉,怪道她睡着睡着,梦里头直从云端被压扯到地上,起都起不来。
郦兰心眉心蹙皱,后颈连着脊骨,直至末椎足尖,全都被蒸得轻刺般熱麻,叫她忍不住狠打了个顫,也不知道他怎么又不声不响地到了她榻上,叫她睡个午觉都不得安生,一到了青萝巷,这人又开始神出鬼没了。
她只穿了薄绸的寝裙,他也宽了外袍,只留里衣,都说年轻的男子身上如有火燒,她每回和他纏抱的时候都熱得慌,小宅床榻又窄,便更难捱了。
这午觉是睡不下去了,她静缓眨了一会儿眼,待意识更清醒些,熱得煴煴粉红的脸色也消了些,方抬起小臂,纤指将睡乱的长发渐次撩拨回正处,随后慢慢撑身起来。
刚坐稳,腰腹就被一股沉力锢住,紧接便是熱重的男人身躯从后压上来,原本就困乏的身子更是难受了。
“怎么醒得这么早?”他似是未睡够,声音里微哑。
郦兰心挣开他逼困,气闷地转回身,她身子背靠床帐里壁,抿着唇,眉尖撮着淡淡烦闷不满。
她素来不喜被打扰睡觉,尤其面前这个还是个惯犯,真是越看越想把他一把推出去,拉帐子眼不见为净。
她是应了他,但她还是不大习惯和他以夫妻之道相处,只要往这处想,她就总忍不住忆起从前和许渝在一起的时候。
许渝是不会打搅她午睡的,只有她定时去唤他醒来喝药的时候,为着许渝的舒适,她和他也不会在一张床上睡,搬出许家后,她更是一人独住一屋,是以在眼前这人之前,这么多年,也没人上她的榻扰她清眠。
真真是受不了了。
郦兰心半困半恹,时而斜睃他一眼,一时间也没注意到他盯着她的眼神愈发勾灼緊繃。
这座床着实是窄小,他自己身量又高大,妇人已是倚着最里处的床壁,软身慵坐着,但也是避无可避,兰麝幽香尽笼在方寸罗帷之间。
她显然还困倦着,云鬟半軃,眉黛低横,素指缓柔轻撩,细慢理着鸦发蝉鬓,不时娇眼乜斜,睃瞪过来,眼意眉情含着被搅扰后的怨闷不愉。
许是在寺里待了数月的缘由,往日她的柔如水如绵,温媚妩润,如今却又蕴了几分清泠疏淡,似三月桃蕊坠水缓流,隔雾娇更艳,笼月香愈浓。
寝裙的襟口也睡乱了,微敞着,因着有些热,霜肌不免几点晶莹,香玉颗流,缓入白馥蓬鼓的壑处。
宗懔喉间滚移几许。
他盯得这样直白骇人,未多久就被她发觉,沿着他视线垂首,紧接僵顿片霎,下一瞬便变了脸色,羞怒将襟口抓着拢起。
朦腾的眼也清醒了,又恼又气:“你——”
他却着了迷般,面色依旧怔怔,一直深望着的暧处骤然被遮掩了起来,深眉间立时划过欲戾不满。
郦兰心背抵着床壁,半垂首,慌忿之下,只敢时不时抬眼瞪近在咫尺的男人,一手抓紧了襟口,另一手撑在身下,缓缓揉紧了坐下的软衾。
这场远算不上僵持的对峙只维持了数个呼吸,她第三回 垂眼又抬的一霎,眼前绰的蒙黑,山兽般沉伏在帐里的男人猛地倾身,一瞬就压锁住她身子,捉了她足腕扯向他腰后,而后整个人山岳般重压上来。
郦兰心张口促吸了口气,险些没缓得过来,暴风骤雨的混乱下,天悬地倒,她甩着脑袋,然半霎间,脸颊、軟唇都被捧着吮吻了个边,睫羽惊惶震颤着,男人的头颅已经到了颈窝,紧接就要埋进深壑雪溝。
“不行……不行……!”她一手推着他,一手按在胸脯前挡住他,快速望了眼屋外的方向,压低声斥道,“现在还是白日!”
然而他充耳不闻,埋壓着那处,舌往她指縫里鑽。
郦兰心揪扯他头发,真是气急了,甚至抬腿要蹬他:“陛下,阿敬……!你,你……!”
她实在想不明白他这毛病怎么就这么重,且越来越厉害。
宗懔顺着她扯抬起头,唇上湿漉,狭眸却燎熠如烧,盯了她片刻,才开口。
“只吃,不弄。”态度倒是极好,有商有量。
只是说完,又欺上去,咬她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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