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离开(2/2)

裴陟莫名悬著的心放了下来。

他慢慢走过去,坐到床边,手轻轻放到被子上,柔声唤:“期期。”

被中的人没有反应。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不愿理他。

是他的错。

他犯了弥天大错。

打心底里愧於见她。

她再怎么生气,不理,也是他该受著的。

他喉结动了动,轻声开口,“期期,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不为自己辩解,的確是我错得离谱。我没有相信你,也没有听你的解释。你別生气了不好好,我怕你伤著身子。假警卫的事,我会去查,还你个公道。”

缩在被子中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只是肉眼可见的,身子颤抖起来。

裴陟抚住她的肩,脸上悔恨交加,声调里带了分明显的哑意,“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见她往里使劲缩,不想让他碰,他没敢再碰,低声道:“期期,你……能不能別对我寒了心。別人都觉得我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我有怕的事。我怕你离开我,再也不回来。这种想法,时常困扰著我,让我的心悬在半空,怎么也放不回去。虽然我现在是拥有你,但我总觉得我並没有完全拥有你。我一直想知道,怎么才能完全拥有你。怎么才能让我自己心安。可能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我对你的事格外敏感。”

“警卫队长打电话告诉我说,你不肯跟他们回来,一下子就戳中我最怕的事了,我就丧失了理智,没有听你解释。我向你道歉。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我都愿意接受。只是,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期期。”

“我知道我很无耻,屡屡言而无信,不能说到做到。但看在弘郎的份上,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

那假扮沈静姝的侍女,听著裴司令卑微的道歉,嚇得抖成一个。

將自己蒙在被中,揪著床单冷汗涔涔。

她也是才知道,看上去那样高高在上的裴司令,在家中对著司令夫人时竟能如此卑微。

裴陟说著,却觉得被子里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期期,你没事吧?”他將被子扯开。

里面的人忽地坐起来,下了榻就朝他下跪求饶:“司令,二小姐让我在这里扮作夫人!司令饶命啊!”

裴陟怔住,旋即目露凶光,方才柔声唤 “期期” 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粗糲得嚇人:“夫人去哪儿了?!”

“她走了!”一个声音从门口那传来。

裴陟拧眉,阴寒的目光扫过去,见是裴凤和裴老夫人一起进来。

裴老夫人对地上跪著的侍女说:“你回去吧。”

侍女踉踉蹌蹌地起来,赶紧逃也似的离开。

裴陟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眼底的红血丝爬上来,比在温泉山庄时更嚇人,上前一把揪住裴凤的领子,將她悬空提起来,吼道:“裴凤,你把我妻子弄到哪里去了?”

裴老夫人上前打他:“晋存,你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姐姐!”

裴陟却仿佛没听到,攥住裴凤的那只大手上青筋四起,宛若蚯蚓在上爬行,眼神可怖,浑要將人生生吞噬。

“她走了。” 裴凤平静地说,好像生怕裴陟不懂“走了”是什么意思,她又解释:“沈静姝带著弘郎一起,远走高飞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知道了沈家的事!”

裴陟目光一震,脸色变得灰白,手上脱力,渐渐將裴凤鬆开。

裴凤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眼神凉薄地道:“她说从来没有喜欢过你。留在司令府不过是为了弘郎。”

“这里有她留给你的信。”

裴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打开那封信。

那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信笺,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体,写著几行简短的字:“感谢你让我拥有弘郎,他是我三年生活里唯一的光亮。望念及三年夫妻之情,不要为难姐姐,我將十分感激。从此江湖路远,不必再见。漾,绝笔。”

一句话不曾提起他,却句句在用如此生分的语气告诉他,她决意与他断绝夫妻关係,以后永不想再见他!

他最怕的事终於发生了。

裴陟眼前一阵阵发黑,大手捏著那薄薄的信笺剧烈颤抖。

“漾” 那一个简单的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 那是她的本名,她真的知道了!

用这个名写在绝笔信上,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直戳得他心口淌血。

“期期……” 裴陟彻底失神,拿著信笺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三年夫妻,他以为纵使没有深情,也该有几分牵绊。

可她笔下的 “三年夫妻之情”,轻得像片鸿毛,连他的名字都吝於提及。

是了,一次又一次,她彻底心寒了,失望了。

对他不抱希望了。

將他彻底拋弃了。

他脑海中忽地想起在山匪窝的那夜,自己吼出的那些诛心之言,想起她默然流泪的模样,她急於解释的模样,他衝进去时她身上还带著的血跡,而她最怕流血了……

这些细节此刻化作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五臟六腑,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反覆切割著他鲜血淋漓的心。

“她走了,把我拋弃了,这一天终於来了………” 他垂著手站在满地狼藉里,碾著瓶的碎片,自言自语。

声音轻得像风中飘摇的烛。

裴老夫人和裴凤想上前扶他,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暴戾气息逼退。

猛地,他望向裴凤,目露寒光,阴鷙至极:“是你放走的?!”

裴凤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还是坦然道:“是她自己要走的!即使今日没走,明日,后日也会走!你留不住她的!”

“留不住?” 裴陟被刺痛,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如霜,“温泉山庄的圈套,山匪的消息,都是你!!!期期是你弟妹,你也能下这般狠手!若不是你,期期不会生我的气,不会离开!!!”

他猛地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死死抵住裴凤的眉心,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惊得裴凤浑身汗毛倒竖。

“我先替期期报仇,再去找她谢罪!”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却比暴怒更让人胆寒。

“裴陟你疯了吗?我是你姐姐!” 裴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撕心裂肺的尖叫,浑身颤抖著,眼里的震惊与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你为了一个外姓女人,要杀自己的亲姐姐?!”

裴陟那双冷目中没有丝毫动摇,直接扣动了扳机。

“晋存,你在做什么?!” 千钧一髮之际,裴老夫人猛地扑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胳膊。

枪身剧烈晃动,子弹擦著裴凤的耳畔飞出去,“砰” 地击碎了墙角的青瓷瓶。

白瓷碎片混著瓶底的清水溅得满地都是,有几片弹到裴凤的脸颊上,划出细细的血痕。

她却浑然不觉,只盯著那黑洞洞的枪口,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都是我的意思!” 裴老夫人扑在裴凤身前,白的头髮散乱在脸上,哭得老泪纵横,“是我看她不顺眼,是我让你姐姐动手的!你要杀,就杀我这个老婆子吧!”

裴陟眸中毫无波澜,像结了冰的深潭。

他再次举起枪。

枪管上还沾著方才溅到的瓷粉,闪著冷光。

裴凤突然挺直脊背,紧紧抱住裴老夫人,泪水混著脸上的血痕往下淌:“要杀就把我们一起杀了!你为了她,把娘和我都当草芥吗?她早就想走了!从嫁过来第一天就没安过心!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好好当你的司令,別再被个女人迷昏了头!”

“早就想走了……” 这几个字像无数冰锥,狠狠扎进裴陟的心中。

他举枪的手猛地僵住,又缓缓放下。

枪身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

他望著满地狼藉,望著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女,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场荒诞的梦。

沈静姝在这间屋里打理绿植的身影,在这里与他一同吃饭的样子,对著许多瓶反覆认真插的样子……好似都在眼前。

那些美好时光是真实存在过的。

都被他亲手毁了。

她无数次 “顺从” 的沉默,无数次“理亏” 的欲言又止,被他吼时泛红的眼眶,被他粗暴对待时失望而木然的眼神,还有临走前信上那 “不必再见” 的决绝……

这一切,是否,都是她要走的预兆。

许久,裴陟才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枪,放回枪套中。

然后他转身,低吼出声,震得窗欞直颤,“给我去找!”

“严查每个关口!火车站、渡口、乡下的小道,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司令!”

“等一下。” 裴陟抓起桌上的信笺,猩红的目光盯著落款处的 “漾” 字,指腹摩挲著那娟秀的笔跡,一字一顿道:“通往罗正新地界的关口,重点严查!凡有女子带著三岁孩童过关的,一律扣下!”

他深吸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不止。

回首时,视线扫过缩在地上的裴凤,声音冷得像冰:“先把她关到后院柴房,没我的命令,不准给一滴水一粒米!”

……

借著侍女假扮沈静姝所拖延出来的时间,陈霽明不敢有一秒钟的耽搁,为沈静姝和弘郎装扮好后,就包了辆车,一路赶到了裴陟与罗正新相邻地界的关卡处。

关卡处排了长长的队伍。

陈霽明先下车去察看了一番。

回来后,他神色严肃,道:“果然,那些卫兵拿著照片在对比。”

他对沈静姝道:“漾妹,他们定是要严查带小孩的妇人。就按照我们说好的,你跟弘郎分开过关卡。我跟你扮作夫妻,让弘郎跟著刘叔扮作爷孙,分两批过吧!”

沈静姝看了看被打扮成女孩的弘郎,心中有无数不確定性的担忧,但眼下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只能答应:“好。”

“弘郎。”沈静姝握住他的小胖手,说:“一会你乖乖的,跟著刘爷爷走,妈妈在前面等你。別人问你什么,你都不要说。好不好?”

弘郎瘪了瘪嘴道:“我想跟著妈妈。”

沈静姝柔声哄道:“弘郎乖。妈妈就在前面等你。妈妈会看著你的。”

隨著队伍一点点地向前,到了沈静姝和陈霽明这里,那卫兵扫了眼,见眼前的妇人大著肚子,黢黑的脸,黢黑的手,眼也不大,脸上还疙瘩嚕囌的,还有疤,都破相了。

头髮脏得都成了缕,身上的衣服一股餿味。

他皱眉挥了挥手,让那男人赶紧领著大肚婆过去。

过了关卡,树丛隱蔽处早有辆车在等候他们。

陈霽明护著沈静姝进车,等著弘郎出来。

到了刘叔和弘郎时,弘郎毕竟年纪小,排队了这么长时间,又见不到妈妈,他情绪就有点不对了,一副想哭的样子。

那卫兵见是个化著妆穿著裙子的女孩,便问了句:“干嘛去?”

刘叔道:“她姨奶奶生日,过去吃宴呢!”

卫兵也著实没见过这么丑的小孩,还打扮成这样,又多看了一眼。

谁知这时弘郎憋不住,尿了。

卫兵见那尿在裙子內往上走,后背一凉,一把掀起裙子,登时变了脸:“是个男孩?!”

年岁也对得上!

刘叔抱起弘郎想硬闯关卡,却被四周卫兵制服。

沈静姝见那边生了变故,一个卫兵把弘郎的假髮摘了,另几个卫兵將“哇哇”大哭的弘郎紧紧抱住。

她脑中“轰”地一声,想也不想地打开车门,想要衝回去。

她无法做到把弘郎一个人留在裴陟那里。

要走便带著弘郎走,弘郎带不走,她甘愿被抓回去。

“漾妹!”陈霽明一把拉住她,“我们好不容易过了关卡,你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你还要回去自投罗网吗?”

弘郎在叫“妈妈”,沈静姝心急如焚,眼眶一下子红了,“我不能扔下弘郎!”

她想挣开陈霽明,可陈霽明死不放手,將她牢牢圈在怀中,“漾妹,你別意气用事!裴陟不会亏待自己孩子的!”

“你放开我!”沈静姝失控地尖叫,发了疯一样地要挣脱他,甚至去抓他挠他。

陈霽明无奈,只好钳制住她,手掌砍向她纤细的后颈。

她身子一软,缓缓倒在他怀中。

陈霽明將她抱起来,轻轻放到座椅上,轻声道:“对不起了,漾妹。”

汽车一路疾驰,行驶了一日,终於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沈静姝缓缓醒来。

自己还在汽车中,身边是陈霽明,除了司机,副驾上还有一名强壮似护卫的男子。

后颈的麻意还没散尽,心口的剧痛却先一步袭来。

她转头看向陈霽明,红著眼眶,扬手就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陈霽明脸颊上。

陈霽明不躲不闪,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脸颊迅速浮起五道指痕。

他望著她颤抖的唇,轻声道:“漾妹,弘郎你还能再见到,若是你回去, 这辈子就再见不到家人了!”

沈静姝的哭声骤然哽在喉咙里。

她別过脸,无声地流泪。

旁边递过一方雪白的帕子,她接过来,用手帕捂著脸,大声啜泣起来。

看著她颤抖的肩,陈霽明数次想伸手安抚她一下,却又僵了回去。

到了一处驛馆,眾人下来歇息,陈霽明和沈静姝也换了身乾净衣裳。

再次行驶上路,一路驶进鹤城。

直到一座掛著 “大帅府” 匾额的青砖门楼出现在视野里,车子才停住。

这是罗正新的地盘,大帅府里住的,自然是罗正新罗大帅。

沈静姝著实没想到会来到这里,心中又添了几分忐忑,看向陈霽明,“你为罗大帅做事?”

陈霽明温和地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以后这是你的家了。”

沈静姝大为惊诧,黑眸微微瞪大,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霽明又笑道:“一会你就见到了。”

荷枪实弹的警卫见到司机,朝司机和陈霽明等笑了笑,过来打开车门检查车內。

见到沈静姝时,那警卫眼中闪过震惊,似乎想说什么。

陈霽明用眼神制止了他,朝他点了点头,將车窗升了上去。

沈静姝默默看著这一切,心已“突突”跳了起来。

不知道一会要见到的是什么人。

下了车,大厅门口的两个侍从见到沈静姝,也是睁大了眼,一个劲看著沈静姝,一副想同她说话的样子。

侍从为他们推开门。

大厅足有寻常人家三个堂屋大,穹顶悬著盏水晶灯,千余颗折射出细碎的光,在猩红色地毯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將厅內照得如同白昼。

乌木长桌旁和沙发上,坐了八九个人,有老有少,皆衣著华丽,仪表不凡。

见到沈静姝进来,所有人目光一同望了过来。

眼神在瞬间不约而同地起了不小的波动。

长桌上首太师椅上的男子约莫六十岁左右,留著黑髭鬚,生得秀眉大眼,儒雅白净,一身贵气,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应是个极英俊的男人。

他缓缓站起来,眼中既是惊喜,又搀著几分难过,两眼中似乎有了泪光,激动地叫道:“期期!”

沈静姝確认自己没见过这名男子。

可却感觉对他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她大为震动,去看陈霽明,陈霽明笑道:“漾妹,这是罗大帅。”

罗正新疾步走过来,上下打量著沈静姝,泪闪动:“期期,你不认得舅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