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柔然可汗阿那瓌(2/2)

离著怀荒柔玄最近的几个柔然部族,就是骑驴也赶到了。

陈度將这些疑点一一告之呼延族,暂时得出一个结论:“就算是去年北境普遍大旱,谁家日子都不好过,谁家也没余粮,可按照种种情况看来,也不是挨著北镇的几个柔然部族联合入寇劫掠。”

那么,就只有一个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可能的答案了。

陈度实在不想去逼近这个真相。

可是眼下形势逼的自己只能做最坏打算。

“呼延兄,我问你一事,你须认真考虑后来答。”陈度深吸一口气,郑重来言。

呼延族自然点头不止。

“这营盘如果主要来囤积转运各种粮食,可以装多少斛,供多少人吃?”

“原来是这个啊,容易!我看看……”

只消片刻,呼延族直接就给出了答案,快的甚至有些出乎陈度意料。

看来在行军细节这方面,这一年呼延族还是在六镇歷练出来了些。

“我大概看了下,对岸大概连营两百多一点,虽然毡帐大小不一,但是算下来一顶帐篷里放七八十斛粮草还是可以的。”

“再算上那些驮马还有粮车……”呼延族眯了眯眼,考虑片刻后,给了陈度一个甚至都有些太精確的答案了。

“这个营地如果都用来存放粮秣的话,二十万斛肯定是有的。”

二十万斛,陈度並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

但是,自己身旁这个一年北镇基层军官,应该知道一些细节。

“二十万斛,能供多少步骑战兵战事之需?”

呼延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度要问如此奇怪的问题,但还是如实给出了答覆:“上一次幽州解粮到怀荒,刚好我和高三哥碰上护送任务,怀荒这边是五十万斛可供两万人一年战事之需。”【注2】

陈度想过呼延族知道一些大概,但確实没想到呼延族居然清楚到如此地步。

“看来呼延兄確实有豪侠之风,竟与怀荒仓曹参军那几位也能结交极好。”

陈度这么淡淡中带著打趣的一句,反倒让呼延族有些窘迫起来,匆忙来道:“那个……其实就是平常熟了些能喝些酒搞些耍子,赌些樗蒲。”

这反应看在陈度眼里,自己心中更是亮堂不少。

只说刚才呼延族那句话,如果毫无常识的人听了,只会觉得毫无问题,护送粮食的时候知道这些不是很寻常吗?

但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负责护送解粮,和知道这批粮货具体多少,供多少人多久之需,那完全是两码事。

举个有点不太恰当但里子还是相通的例子。

驛站快递员如何知道包裹里送的是什么?

况且,还是军粮储备这种关乎重要军事机密的东西。

所以,呼延族刚才话里,可以推断出来他自己,或许还有高敖曹,和怀荒仓曹关係绝对没那么简单。

至於仓曹,便是管著怀荒军镇粮仓廩的部门,至於参军,就是管著仓曹的部门领导了。

这事暂时就先默默记下便好。

“反倒是我,竟然忘了呼延兄原是樗蒲高手。”陈度当即也不在意,轻轻一笑遮了过去。

呼延族更是巴不得话题转移,也是赶紧来问:“陈兄弟你问这些数干嘛?”

陈度只是摇头不语,默默折下一旁芦苇杆,一脚踢开地上厚厚落叶枯枝,在地上泥土划拉起来。

只是刚划拉起来,陈度突然愕然片刻。

而后又继续划拉起来。

“如果按照你刚才说的数,我现在假设对面营盘都用来装粮食。你先別摇头。”陈度摆摆手,好像早已猜到呼延族要说什么,“也別问粮草从哪来。”

“五十万斛粮草,按著是两万人据城坚守一年之需,那二十万斛粮草,能支撑几万柔然军队打两三个月仗?”

呼延族瞪著眼看著陈度,本来各种迷惑纷乱,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问哪个,开口问出的问题甚至让陈度都有点突兀:“为什么是两三个月?”

“两三月后,便是三四月份开春,母马要集中產驹了。”

草原游牧,最为关键要紧之物,便是马匹。

而一年到头最为关键要紧之事,便是这母马生驹之事。

“陈度你知道几万人是什么样子吗?”呼延族这一次没回答陈度二十万斛粮食能吃多久,语调已然变得极为急促,根本不等陈度说什么就急促来言。

“我碰巧知道!……八年前,席捲冀州乃至河北几乎全境的大乘教之乱,我亲眼见过五万狂乱僧侣还有教眾如何祸乱渤海的!”

呼延族费劲的吞了下口水。

也多亏呼延族这么一说,陈度这才隱约有些想起来,好像在八年前,冀州这边確实起过这么一场堪称歷朝歷代以来最大规模的邪教叛乱。

说大乘教是邪教,那是因为据史书记载,那是真的邪!

陈度还记得这教派曾经炼什么狂乱之药给信徒们吃来著,以至於到了所谓“父子兄弟不相知识,惟以杀害为事”的地步。【注3】

“我记得是有什么狂乱药吧?”陈度试著问了一句。

呼延族摇摇头:“当时不止是炼製了这么种药,据说大乘教那魔门头子法庆,真气也邪乎的很,还能惑乱心智……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要说的是,就是这么些拿著犁耙棍棒的四五万人,一开始都没多少人能吃得上那狂乱之药,竟也屡屡击败朝廷平叛大军!几万人一度快打到了黄河边上!”

“要是那四五万人换成柔然那些步骑,按著现在北镇边防,那是能一直打到,打到……平城!”

听著呼延族这一通说。

看来北地一年的歷练,至少对北边六镇边军的战斗力评估上,呼延族有个十分清醒的认知。

那就是如果几千人的部族大军来寇,不过弃坞堡而逃。

但如果是几万人……

当然,这几千几万之数是包括了后勤之数。

“没错,两三月的时间,足够打到旧都平城。”陈度接上了呼延族的话,“而且说来也巧,呼延兄刚才提到的大乘教之乱,叛乱之初短短时间便聚集起了四五万叛乱教眾?”

呼延族点点头。

“叛军中也有教眾的妻孥老幼吧?”

“自然有,我那时还小,不过也记得他们徵发不到多少民夫,诸多粮食輜重后方之事都让跟著一起叛乱的妻孥们干了。”

“那就对的上了。”陈度长吸一口气,至此自己最坏的那个猜测算是落地了。

须知道,柔然这些草原游牧也不是没后勤的,只不过习惯了逐水草而居的马背胡族,如果是举大军来袭的话,往往是全家老小一起来的,存的抢的粮草吃完了就吃牲畜,

这也是为什么在中原王朝看来,游牧行踪不定,攻无定形的原因。

人根本没个固定的后勤路线,宛如一大团走到哪就啃光哪里的蝗虫。

陈度认真一字一句来言:“我现在想明白了,这柔然大营就是为了供给大军入寇之用,顺便还要囤积和往后转运劫掠汉地零粮草物资,还能给大军后勤做老营。”

呼延族愕然:“大军……是多少人?”

“我刚才按你说这里可存二十万斛粮食来看,包括老营妻孥在內,姑且算个四万人柔然大军吧。”

“不可能!哪有部族能拿出那么多人!挨著北镇的那几个柔然部族那就被打散了,最大的那个什么郁久閭氏全家老小不过三千人!”

“那如果是柔然大可汗,阿那瓌亲自来呢?”

呼延族瞪著眼死死盯著陈度。

而陈度已然往后掠去,不知为何,手里还拿著刚才在地上划拉的芦苇,留下一句急匆匆声音。

“我们先立马赶回坞堡,今晚必须见到一个人。”

“谁?”

“高昂高敖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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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晋书殷仲堪传有载:仲堪父尝患耳聪,闻床下蚁动,谓之牛斗。帝素闻之而不知其人,至是从容问仲堪曰:“患此者为谁?”

注2:魏书列传,卷二十六刁雍传有载:(太平真君四年)奉詔高平、安定、统万及臣所守四镇,出车五千乘,运屯谷五十万斛付沃野镇,以供军粮。故以此为数字设计大略运粮数目。

至於粮食供应时日的推断大略如下,六镇人口在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时候,约为百万上下。每个军镇人口在十六万上下,按照一人每日需要口粮两升来算,一个军镇每天就要消耗口粮三十万升,也就是三千斛,五十万斛能维持平日里普通人所需口粮大约为半年不到的时间。

而战时人均消耗口粮要比这个大,而且加上粮食运输储藏的损耗,以及马匹牲畜的巨大消耗,而且史书中解运的粮食,必然不是军镇唯一来源,还需要军镇中其他储粮及水田等补充。(六镇当时都草原和滩涂是改造过水田的,並造成了生態环境恶化,史书中有记载,在此不再赘述)

故而最后定为五十万斛可供两万人一年战事之需。

注3:魏书列传卷七有载:时冀州沙门法庆……自號“大乘”,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又合狂药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知识,唯以杀害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