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田忌赛马(2/2)
“你提不出。”米勒没让他继续,“因为这只是一种信念,反对『选择错觉』听起来合理,但我们真的总能退出博弈吗?保存者的飞船已经架在地月系,我们的文明被宣判灭绝,我们已经逃无可逃,退无可退,这时候放置正当的抵抗,去寻找什么无法提出的『理论解』,或者考虑不可能接受的投降,然后说这比抵抗更『正確』——这跟对纳粹投降有什么区別?”
米勒身体前倾。
“你说得没错,从上帝视角回看,所有人总能也总该做出更好的选择。希特勒知道结局就不会发动二战,宾·拉登知道未来就不会搞9·11。但我们呢?我们活在当下。”
“而活在当下的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我们做不出最完美的判断,而只能,也必须去做最不坏的判断,就像过去一样。”
刘默没有再说话。
会议室再次回归了沉默,只剩笔记本键盘的轻响。
“基於艾斯德斯教授的结论,”米勒重新开口,“以及我们对当前態势的评估,在表世界的限制下获取更多信息以支持后续决策,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选择。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来做最后决定,但探测必须使用不会暴露的被动手段,或者局限在表世界范围內的主动手段。”
他看向张振华,又扫视了一圈其他主要代表。
“中方支持將重心转向情报收集。”
“欧洲同意。”埃文斯女士接口道,“我们准备使用超光速快子追溯保存者飞船的起点,这是cern当时意外发现的绝密技术,但仍然属於表世界已有的技术手段。除此之外,能用的確实只有被动探测了。”
那些顛覆性的介绍在他耳边飘过,但他连头都没抬。
“日本同意。”
“同意——”
各国代表一一表態。
“抱歉——”
一个声音打断了共识。
刘默勉强抬起头,是个黑人男子,席位上標註著“全球南方联盟”,名字是科菲·门萨。
门萨先鞠了个躬。
“各位,关於这项情报优先的策略,我们全球南方在原则上没有异议。在外星威胁下生存是全人类的共同目標。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来自各大国的、在他的发言下毫无表情的代表们,“我们必须指出,为了支持星尘计划的运行,特別是此前大规模展开的『信使』行动,联盟成员国已经提供了包括大麦哲伦望远镜、南方天文台等设施资源,大量后勤和人力,且將继续提供这些实质性的、不可或缺的关键支持。”
他微微把身体朝前倾,试图加重一点自己的语气:“但是在目前的执行框架內,我们的代表权和知情权,与我们所承担的责任和付出相比,显然不成比例。我们由衷地希望,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各方能够协同建立一个更具全球视野的、更加包容性的集体协调机制,確保全部成员国都在计划的执行和发展过程中,拥有与其贡献相匹配的基本权利,除此以外,我们愿意一而贯之地对计划进行最大程度的配合与支持。”
刘默看到米勒只是嘆了口气,接著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而其余的几位主要代表几乎毫无反应。
只有张振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萨,始终没有迴避。
“门萨代表,”他的声音响起,“我们明白你们的诉求。星尘计划是全人类的事业,我们感谢贵方的每一份贡献。”
他停顿了一下。
“但是。”他的语气变了,“当下,我们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危机。窥探计划涉及大量机密和资源调度,必须集中指挥决策。过度分散只会增加风险,这是客观事实。”
“全部信息都会在合適的时机共享,”张振华的目光扫过全场,“合理的集体决策也是理所当然。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保持团结,以及必要的集中。”
其他几个大国的代表对此毫无表示。
门萨代表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坐了下去,脸上残留著一丝失望。
张振华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
“既然方向已定,我提议將这项行动正式命名为『窥探计划』。”
他示意工作人员:“准备投票表决。”
每个代表面前的屏幕上弹出表决界面,只有“同意”“反对”“弃权”三个选项。中央同步显示出了动態计票板,列出所有参与表决的主要国家或联盟代表。
会议室又安静下来。
刘默看著代表们纷纷在屏幕上轻点。大部分主要国家代表几乎没犹豫,代表“同意”的绿灯迅速亮起。美国、英国、俄罗斯、法国、德国……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快,刘默注意到日本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但短暂思考后,他还是选了“同意”。
只剩那位刚才提问的门萨,犹豫再三后,他最终按下了“弃权”。
计票板上,绿色的“同意”占了绝大多数,没有红色的“反对”,只有一个黄色的“弃权”显得有些突兀,但不影响结果,甚至没人在意这点小小的不和谐。
“表决通过。”张振华宣布结果,“今天就此散会,明天早六点后处置下一轮决议。”
旷日持久的会议终於暂时结束了。
刘默知道他本该鬆口气,但他的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了。
他只是盯著会议桌中央那片空白,他反覆注视的空白,回想著米勒刚才的质问,回想起艾斯德斯的马,又回想起那艘神秘的、刚好令人类尷尬无比的黑色飞船……
这些细节在脑海里不断重复著。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想把那个从刚刚开始就隱约存在的反驳,把“那个办法”清楚地说出来,告诉自己它確实存在,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就像费马一样,相信脑海存在著某个至关重要的证明,却感觉它支离破碎,难以成形。
或许,更大的可能是,也许它根本就不存在。
人类真的没有退路吗?接下来的窥探,竭尽全力的窥探又能发现什么?另一条道路,还是另一根不存在的稻草?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比喻,那该死的俄罗斯轮盘赌。
如果我们不扣扳机,对方就会扣,所以我们別无选择。
我们看得清弹膛里有几发子弹吗?
我们逃得出这该死的赌局吗?
他不知道。
他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恐惧,仿佛站在一个巨大漩涡边缘,他不敢往下看,而是害怕自己隨时会被捲入。
甚至——只是想要逃离。
不管接下来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