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索贿(2/2)
清河县衙盘踞在城心,青砖高墙倒也齐整。门前一对石狮子饱经风雨,爪牙多有残破,却还撑著官家体面。只是门楣上“明镜高悬”的匾额金漆剥落,显得灰扑扑的。
曹宣在衙前站定,將身上那件青袍扯平。
“你在这等著,机灵点。”他回头对曹丁摆了摆手,自个儿一步步蹬上石阶。
只是他腿脚还不太爽利,走得有些晃荡。
守门的皂隶都是熟脸,见他这副模样进来,互相递了个眼色。一个老吏撇了撇嘴,终究没说话,侧身让他进去了。
衙门里光线晦暗,一股子陈年卷宗的霉味混著墨臭汗腥扑面而来,熏得人脑门发紧。
曹宣忍著臀腿的隱痛,一步步挪过前院。衙门里的气味愈发复杂,霉味、墨臭里又掺进了皂角水和些许尿骚气。
绕过影壁,一方活水池塘横在眼前,池塘上架著一座小桥,这便是所谓的“堂前桥”了。
待过了桥,一片青石板空地展开,坑洼处还积著前夜的雨水。
左右两排厢房低矮逼仄,门楣上掛著斑驳的木牌:户、礼、兵、刑、工、承发——县衙六房便挤在这几间屋里。此时正有几个胥吏模样的抱著文卷匆匆进出,没人多看曹宣一眼。
厢房尽头,县衙大堂巍然矗立,檐角高挑,“亲民堂”的匾额高悬,看著气派,却静悄悄的,不似升堂模样。
曹宣也没往大堂去,折身就往东侧廊房蹭。那里是师爷、幕僚们处理文书的地方。
廊房门外守著个青衣小廝,正靠著门框打盹,听见脚步声,一个激灵睁开眼。
见是曹宣,小廝愣了一下,忙站直了身子,脸上挤出些笑:“曹大人?您这是大安了?怎的……”
“杨师爷可在?”曹宣打断他,“劳烦通稟一声,就说曹宣求见。”
虽然小廝也听闻,曹宣衝撞了贵人,被知县打了三十大板,可能要失势。但在怎么的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那小廝进去稟报,过了好一会才出来,“曹大人,师爷请您进去。”
曹宣吸了口气,略整了整袍襟,挪步进了耳房。
房內光线尚可,陈设稍显文气。
杨师爷在坐一张梨木公案后,打眼一看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麵皮微黄,留著三缕梳理整齐的鬍鬚,穿著一身青色直身。
这位杨师爷单名一个挣字,乃是浙江绍兴人——绍兴府出师爷,那是天下皆知的事。府衙州县,无处不见绍兴师爷的身影,最是精通刑名钱穀,笔下能杀人,却也能活人。
此刻,杨挣正低头批阅文书,听得曹宣进来,並未立刻抬头,只將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上轻轻蘸了蘸,不紧不慢地拖了片刻,才撩起眼皮。
“是曹巡检啊。你不在家將养,到衙里来有何事?”
曹宣连忙上前两步,从怀里掏出那个乾瘪的银袋子,双手奉上,声音带著恳切:“求师爷救我!前番衝撞贵人,实属无心之过。如今卑职已知错,只求师爷在堂尊面前美言几句,保全卑职这饭碗.....家中老小,全指著这份差事餬口。”
杨师爷没接那钱袋,只將毛笔搁回笔山,他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指轻轻敲著桌面:“曹巡检,你这不是让老夫为难么?”
他嘆了口气,“你得罪的可是宫里出来的张公公。这等人物,虽说眼下没非要追究到底,可贵人心思,谁说得准?保不齐哪日想起来,隨口过问一句『当日那衝撞咱家的巡检索性如何了?』。你让堂尊如何回话?”
他目光扫过那寒酸的银袋,嘴角似有若无地扯了一下:“这点心意......怕是抵不过堂尊的前程要紧啊。这事儿,难办,难办。”
杨师爷嘴上说著“难办”,手指却仍在桌面上轻轻敲著,既没推回银袋,也没端茶送客。
曹宣心里顿时透亮,这是嫌银子不够啊!
他连忙挤出更恳切的神色,身子又往前凑了半分,“师爷明鑑!卑职深知此事让堂尊和师爷为难了!这点心意自是微不足道,只求师爷先帮著周全眼下。只要保住巡检的位子,往后运河上但凡能捞著的……定然忘不了师爷的恩情!每月……每月必有孝敬奉上,只求师爷给指条活路!”
杨师爷眼皮微抬,瞥了曹宣一眼,手指停了下来。“曹老弟,看你也是个明白人……罢了,看你確实不易,老夫便试著在东翁面前替你转圜几句。只是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