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报刊(2/2)

“你主要修哪类文物?”

“都修。瓷器、玉器、砚台、木雕,碰到能做的纸绢书画也可以接。”

“你一个人?”

“现在是一个人,以前是跟前辈师傅们学习过。”

“那你学歷是——”

“在杭州上的大学,读的歷史。”

浙大毕业的他说起学歷他说得云淡风轻,而令人吃惊的是,他甚至还不是文物修復专业,可却对这行样样精通。

而当他谈起砖塔塔身重修结构、砖面刀口形制变化时,也是信手拈来。

他说:“从砖的刀口看,应该是清中以后的重新铺设。民国可能还做过小修。你看这几块边砖,用的是老模新砂,含灰量也不对,跟宋砖不是一个体系。”

旁边的砖雕领队听得愣住:“这……你真不是搞建筑史的?”

他摇头:“不是,我是修器物的,只是看得多。”

……

那晚雨大如柱,塔心一度渗水。许多砖缝因吸水膨胀开始外鼓,有的砖雕边角已开裂。一旦整体鬆动,轻则剥落,重则塌角。

而彼时的他正在脚手架上面作业。

“你不怕出事?”

他一笑:“你说这砖塔,几百年风雨都没塌,我一个小师傅要是被它砸著,也算够本了。”

记者当时差点哭出来。他赶紧补充:“当然,这只是说笑啦。主要是急。砖要是掉了,塔就是伤了,那时候就是我们修復人没保住它。”

……

说起修復,他的態度瞬间变得认真。

“文物这东西,不是装饰,不只是古董架子上看的好看的,而是前人的手、时间的痕。它残了,我们得补;它裂了,我们得接。”

“哪怕是半块残器、一个断碑、一个缺把的杯子,只要它还在,就值得修。”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一时沉默。

……

沈砚舟的古玩店不大,据说平日里也並不热闹。但过去一段时间,陆续有人拿著磕了的紫砂、碎了的瓷盘找上门去。一传十,十传百,竟传出“文锦街有一手艺高、修得东西比原器还真的年轻师傅”这样一句话。

“他修的瓷壶,能找到跟器胎一样的泥料来补口;他补的粉彩瓷盘,连色差都几乎没有。”

“断器残器到他手上,都能脱胎换骨——而且不显山不露水,就像原来就该是那样。”

“但凡你跟他聊上三句,就知道这小子懂得比你多。”

“凡事家中有什么旧物,坏得再厉害,他也懂怎么给你救回来!”

……

抢险结束时,塔角暂时稳住。施工方打算几天后安排结构专家二轮复查。但这一次,许多人都记住了那个名字。

余砚堂,沈砚舟。

……

编者按:

我们曾在考古工地见过文物出土的一瞬,也曾在展馆看过高高在上的传世国宝。

但更多的时候,歷史是在我们看不见的缝隙里继续呼吸的。

风雨中,有人蹲下身,为一块砖、一条缝、一片残壁守著不塌。

他们或许没有头衔、没有单位,却用手艺和执念,为文明留住形状,为记忆留住入口。

这一次,我们写下他的名字——

也为无数无名修復者,写下一束光。

……

沈砚舟看得眼角一跳一跳的,显然报导中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传记”,也经过了一定的文艺加工,以及艺术创想的处理。

他心说,这个小记者的笔法要是放到二十年后,去网上写小说可能更合適些。

当然,也明白了外头是怎么回事:

刚上报纸,又刚抢修完文物塔,还二十出头,也难免就引发了街坊群眾们自髮式的围观。

而五分钟后,在眾人等待中——

余砚堂的捲帘门终於缓缓拉起。

“对不住各位,刚才在睡觉。今天……照旧开门,但人力有限,麻烦各位,请一个个来。”

围观群眾顿时一阵譁然,有人扯著嗓子喊:“快!快去排队拿號——沈师傅接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