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路险心愈坚!(2/2)

“老丁,你这话当真?”

老韩紧盯著他。

“当真箇屁!”

老韩自个儿接上话茬,嘴里嘖了一声,撇著嘴道,

“真真儿的,让你这老东西撞了大运,白捡了个天大的宝贝徒弟?老天爷不开眼哪!”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那点子酸溜溜的妒意,刚冒头就被更大的惊愕衝散了。

他直勾勾盯著天空。

下午时分,日头微斜,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眼前好似又瞧见了陈崢那小子惊人的根骨,心头翻江倒海。

要知道,两人都是前清过来的,到了眼下这光景,他俩总觉著浑身不自在。

像被这新天新地生生撇下的几个老物件,蒙著灰,格格不入。

老丁沉默了好一阵子,那茶碗终於搁下了。

他慢吞吞转过脸,对著老韩,手探进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硬纸壳烟包,上头印著“哈德门”仨字。

他抖出一支烟,叼在嘴唇上。

“点个火。”老丁声音有点哑。

老韩长长嘆出口浊气,像是要把胸中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都吐出来。

他拇指食指轻轻一搓,啪地脆响,指间竟然凭空爆出一粒豆大的火苗,凑到老丁菸捲儿头上。

菸头猛地一亮,燃著了。

老丁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嘴角缓缓溢出,繚绕在两张沟壑纵横的脸中间。

他微微眯眼,透过烟雾瞧著老友:

“老韩,掰著指头算算,咱哥俩……眼瞅著奔五望六了吧?”

“嗯,”

老韩也摸出根烟,就著菸头上的火苗引燃了自己那支,深吸一口,声音闷闷的,“老嘍。”

“是啊,没人稀罕,也不值钱嘍。”

老丁吧嗒香菸,烟雾繚绕里,声音闷闷的。

“你还好,缩在班子里,成天捣鼓那些神神鬼鬼的怪事。”他瞥了眼对面。

“我呢?只能窝在破学堂里,当个教娃娃的穷教习。”

丁师傅停了菸嘴,眼神忽然亮得不同往常,像是拨开了眼前的雾。

“想当年最风光那会儿,嘿!”

手往高处一比划,“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那是光绪爷赏的恩典!你得记著!”

留著辫子的老韩,到底忘不了他的主子。

“屁话!”

老丁啐了一口,菸灰簌簌落下,

“大清早亡多少年了,你倒想起光绪爷来了?!”

老韩没接茬儿,这话头他俩掰扯过太多次。

香菸上火星子一闪,话题转到了正主儿身上:

“你认准的那个传人,陈崢……也算我老韩半个徒弟。

眼下他这劫难,”

老韩顿了顿,盯著丁师傅,

“要不……我现在给他扎个替身纸人儿?先糊弄过去?”

他慢悠悠又补了句:“钱么,记你帐上。”

老丁没吭声,只把最后一口吸得滋滋响,直到烟里红光彻底暗下去。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摆了摆那只满是老茧的手。

“罢嘍。”

顿了顿,“我徒儿陈崢选的路,让他自个走完。”

“你就不怕?”老韩声音压低,

“不怕他成了第二个张三甲?被妖人所害身死道消?”

“况且,那小子身上有买命钱,寻那几件物件,怕是会遇到不少怪事。

一个不留神,年纪轻轻就……”

“不会!”

老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他扶著桌子站起身,腰板努力想挺直,终究还是佝僂著。

“那小子,看著老实巴交,骨子里邪门得很!我看他行!”

撂下这话,老丁不再多言,一手扶著后腰,脚步蹣跚地朝门外挪去。

日头把影子拉得老长。

老韩张了张嘴,话到喉咙口又咽了回去。

老伙计的驴脾气,他太清楚了。

只得哑著嗓子朝隔壁喊:“老黄!老黄!包几贴治腰的膏药,快!给丁师傅送去!”

喊声刚落,头顶上“轰隆”一声闷雷,滚了过去。

此时此刻,陈崢正走在回家的道上。

这雷声来得突兀,震得人心里一紧。

路边的树荫下,几个歇凉的街坊也抬起了头,七嘴八舌:

“怪事!大日头明晃晃的,天蓝得透亮,哪儿来的雷?”

“可不是,响得邪性,別是要变天吧?”

“邪门儿……”

陈崢也微微仰了下脸。

天上云丝儿都没几缕,日头毒得很,晒得石板路发烫,空气闷得像捂在蒸笼里。

他心思压根不在老天爷变什么脸。

雷声也好,街坊的议论也罢,都像隔著一层油纸传进耳朵里,模糊不清。

他满脑子就一件事。

刚从老韩那儿討回来的买命钱,这会儿正冷冰冰地揣在裤腰里。

接下来,得把那五样东西凑齐了。

当铺铜屑、老槐露水、桥中活水、丧家纸灰、乱葬岗坟土。

一样都不能少。

东西齐了,按老韩交代的法子做场仪式,这场要命的劫数,兴许就能熬过去。

“今夜子时,当铺铜屑......”陈崢嘴里头低低念叨著。

既然知道了解决的法子,接下来,无非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来。

这念头一落。

陈崢浑身一鬆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虽然那股子茉莉混著腥甜的怪味儿,还在身边若隱若现地繚绕。

可此刻,他脚步轻快,往巷子深处走去。

“这大概就是……日子有了奔头的感觉吧,”

他心里头琢磨著,“自个儿选定了路,接下来,就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往前走!

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很快,陈崢回到家门口。

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屋里亮著煤油灯。

陈閒听见动静,扬著嗓子喊:“二哥,你回来了?”

“吃了夜饭没?哥给你捎了点滷菜。”

陈崢站在门口,手里提溜著个油纸包,朝兄弟晃了晃。

一股子浓重的酱香,混著五香粉的味儿,衝著陈閒鼻子里钻。

他咂咂嘴:“吃了点垫肚……要不,你留著给大哥夜里回来?”

“哦?留给大哥?”

陈崢眉毛一挑,嘴角掛著点笑,就那么瞅著他。

陈閒喉咙里咕嚕了一下,那眼珠子,像是被磁石吸住了,钉在油纸包上,嘴里的话就变了调:

“哥!你这……莫不是真发达了?发大財了?”

“发財?发什么財!还不是瞧见我家阿弟,大白天卖报跑断腿,夜里头还要点灯熬油学洋文,辛苦!”

陈崢说著话,手往前一递。

“还是二哥最疼我!”

陈閒嘴上刚还说不吃,那手却比兔子还快,一把就薅了过去,指头尖儿立刻沾了层亮汪汪的油。

他撕开油纸。

里头是酱色浓得化不开的滷煮鸡杂,切成了小块。

鸡心、鸡肝、鸡胗子,还混著几截软糯的肥肠。

他两指一捻,捏起块鸡胗就往嘴里一丟,腮帮子鼓得老高,嚼得呼哧带响,含混不清地嚷:

“二哥!我就知道!跟著你混,三天饿不了两顿!你放心,等弟弟我將来出息了,铁定带你……”

话没说完,猛地呛住了,咳得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