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下辈子不再见(1/2)
第95章 下辈子不再见
玄燁頷首应了,抱著太子,將他脸上的泪痕擦拭,温和地哄他:“见了皇额娘,要开心一些。”太子弱弱地点头不说话,伏在父亲肩上。父子俩进了內殿去,温妃没有跟隨,见嵐琪转身要走,喊住了她,“德贵人要回去了?”
嵐琪忙回身应:“臣妾还在茶水房熬著药,要去看一看。”
温妃便隨她一起出来,两人慢慢走到茶水房,將一应小宫女都支出去,伴著药罐里咕嘟咕嘟的声响,温妃很轻声地问:“我姐姐,是不是好不了了?”
“娘娘……”嵐琪慌忙制止,“这些话可说不得。”
温妃却摇摇头:“大家心里都明白,恐怕皇上也明白,我们又何必瞒来满去。”
嵐琪也知道,眼下没有人看好皇后的病,当年她侍奉布贵人在阎王殿走一遭,那时候以为布贵人的病很凶险,现在看了皇后,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凶险,嵐琪心里怎会不那么想,只是不敢说罢了。
“我姐姐十几年在宫里,我和她並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亲近,虽然她疼爱我我也喜欢她,但我们不常相伴,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或有什么心愿未了。”温妃鼻尖通红,泪珠子扑簌簌落下,捂著嘴哭了一会儿,才又缓过来说,“德贵人,我该去问谁?我想让她最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些。”
嵐琪心酸难耐,过去种种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无所谓了,可她也不了解皇后,只能说:“兴许冬云知道些,或者……就是皇上了。”
“皇上?”
“臣妾觉得,皇上一定了解娘娘。”嵐琪这般说,目光不由自主往外看,寢殿之內,不知现在他们在说什么。
寢殿里,太子伏在皇后身边,皇后一下一下揉揉地安抚他,慢悠悠带著呼吸混杂的声音告诉他要好好吃饭,好好念书,一句一句殷殷叮嘱,再后来玄燁见母子俩都要哭了,才让乳母將太子抱走。
皇后依依不捨地看著太子离去,玄燁回眸看她这般神情,不禁说:“只是一两月的时间,你已能这样视如己出?”
皇后点头,没说话,她本就没太多力气说话,刚才在太子面前,不过是强撑著,而玄燁则说:“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养起来,好好为朕教养太子。”
“臣妾恐怕不能了。”皇后淒楚一笑,眼中略有晶莹,可一动心神又咳嗽不止,眾人来侍奉顺气端痰盂,把皇帝推得远远的,只等皇后那儿好久平缓下来,才又让靠前,皇后则说,“皇上龙体贵重,寢殿里不乾净,您快回去吧。”
玄燁並不在乎这些,只是看著皇后,半晌又说:“朕不是太医,不能治你的病,但朕希望你能好,能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你不只是大清的国母,也不只是这后宫的皇后,你还是朕的妻子,是太子的母亲,是皇祖母的孙儿媳。”
皇后痴痴地看著她,眼中热泪不止地往外涌,心中反反覆覆:玄燁,你可知这一句话的贵重。
玄燁没有嫌弃她的病体,更毫不顾忌地走近,伸手握住了皇后乾瘦的手,“从前我们都太年轻,是朕亏待了你委屈了你,你快些好起来,让朕补偿你,皇祖母常说夫妻之间没有不磕磕绊绊,你不要记在心里,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臣妾……”皇后却哭得完全说不出话,再后来又惹出咳嗽,宫女太监不由分说请皇帝离开,他们伺候著皇后,玄燁立在门前看她痛苦的抽搐,好半天平静了,冬云却来求皇帝,“万岁爷,太医嘱咐,娘娘不能说太多的话,娘娘凤体违和,皇上龙体也要保重。”
皇后依依不捨地將目光从玄燁身上移开,似乎也示意皇帝不要再过来,僵持须臾,玄燁终於离开,皇后才又看向门外,万千心绪纠葛缠绵。
玄燁从寢殿出来,正见嵐琪和温妃领著宫女端药过来,两人见圣上要走,从廊下绕过来侍立在路旁,他沉沉一嘆:“辛苦你们了。”
温妃热泪夺眶而出,抽抽噎噎说:“还请皇上有空常来看看娘娘。”后半句当是“娘娘没多少日子了。”可她说不出口,也不敢说,之后则说要去侍奉皇后用药,先走了一步。
嵐琪还立在原地,玄燁见她前些日子还红润的脸也消瘦了不少,不免心疼,“琐碎的事总有宫女太监做,不要让自己太操劳,皇后……”他沉了沉心,第一次对人坦白地说,“皇后就这些日子了,让她好好度过便好,不要把你的身体也搭上去。”
“娘娘她?”嵐琪哽咽难语,被玄燁拉住了手,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无奈地说,“动情了吗?她曾经那样对你,你都不计较了?”
嵐琪摇头,皇后並不是恶人,不过是女人之间计较得失而已,谁还没有气血冲头的时候,何况自己本来就不记人恶,如今又眼睁睁看著鲜活的生命要从眼前消逝,出於本能的心疼和可怜,此刻听玄燁说出口,更是心酸难耐,垂首哽咽一句:“皇上有空,常来看看娘娘。”
“朕明白。”玄燁话音刚落,门前有人进来,佟贵妃不知为何来了此处,而她进门就看到皇帝和德贵人在庭院里旁若无人的执手相对,心里一声冷笑,摇摇曳曳来到面前,但行礼后只是问:“皇上看过娘娘了吗?臣妾惦记娘娘的身体,才想来看一看。”
玄燁已鬆了手,淡然对贵妃说:“皇后需要休息,你就別进去了,德贵人会把你的心意带给皇后。”说著示意嵐琪,“进去吧,皇后跟前要有人伺候。”
嵐琪也不愿和佟贵妃打交道,行了礼迅速离开,这边皇帝也要走,因皇帝下旨让自己回去,佟贵妃也不好违逆,跟著出了坤寧宫的门,恭送了玄燁后自己气呼呼地回承乾宫,在青莲面前也不顾忌,酸溜溜恨道:“这个乌雅氏真是不要脸,在坤寧宫里都敢和皇帝眉来眼去,里头那么重的病人在,她也不怕忌讳,真是下贱。”
青莲没说什么,只是行至半程瞧见前头有大臣等候,提醒主子看一看,佟贵妃一下就认出了是父亲佟国维,快行几步到跟前,待父亲行了礼便问:“阿玛怎么在这里等?”
佟国维说是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这就还要去见皇帝,听说贵妃正从前头过来,所以立等片刻好给贵妃问安,这些场面客套的话,佟贵妃当然懒得细想,倒是父女俩渐渐走著,青莲几人都不远不近跟在后头,才听佟国维轻声说:“若在承乾宫相见,恐遭人生疑,臣此刻与娘娘说几句话,娘娘只管听著便好。”
佟贵妃长眉微蹙,轻轻应:“阿玛只管说。”
佟国维轻声说:“皇后凤体违和,臣多番从太医院打听,原来太医院已经向皇上告罪,皇后娘娘的身体撑不过太久,从前病重下药太猛,身子本就耗虚,再经此一病,痊癒无望。”
佟贵妃本也隱隱猜到一些,此刻听说太医院已放弃,不免更觉沉重,嘆一声:“她没有福气。”
佟国维却道:“娘娘,自此钮祜禄氏在后宫失去顶梁支柱,他们必然要有所行动,温妃娘娘已经在宫內,为了扶持温妃娘娘,自然要打压您这位贵妃了,还请娘娘诸事小心,莫要落了钮祜禄氏的圈套。”
父女俩停了脚步,身后青莲几人也不敢靠近,佟贵妃眉目拧曲,恨恨道:“那个小温妃,文文弱弱寡言少语,怎么才能成气候,我不欺她,他们倒又要来惦记我了?也好啊,等皇后一命呜呼,我去做中宫的主人,看他们还怎么打压。”
佟国维大惊,连声劝:“娘娘万不可有此念头,您忘了臣曾经告诉您,赫舍里皇后故世后钮祜禄氏急功近利,恼得皇上几乎要和他们对立吗?哪怕如今的皇后与皇上的感情不能与赫舍里皇后相较,但皇上是重情重义之人,千万千万不能在那个节骨眼儿上谋求中宫之位,娘娘的前程自然也是臣和家族的前程,这些事,臣会为您慢慢周全。”
佟贵妃的心火被父亲一句句话压下去,冷静半晌说:“自然是靠阿玛周全了,我如今里里外外都是太皇太后的人盯著,她在一日我就不能为自己做主一天,我在宫里的为难之处,也请阿玛明白。再有……”她停了停,不屑地哼笑,“我可不打算抱养什么太子,哪怕將来做了中宫我也不要,这孩子命太硬,谁做他额娘,都要被剋死。”
佟国维无奈地摇头:“臣明白了。”
太子命硬,生母分娩而终,钮祜禄皇后抱养他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就遭此大劫,並非佟贵妃说话刻薄,宫里宫外,都在传说这些话,连慈寧宫也听见这几句,私下里和苏麻喇嬤嬤商议,往后再不要让人抱养太子,太子显然是金贵无比,会压著別人的福气,后妃之辈,岂能和未来的天子相抗衡。
之后的日子,玄燁前朝事务放不下,但偶尔得空就会来看看皇后,嵐琪每日往来钟粹宫和坤寧宫之间,布贵人孱弱,不过七八天就累病了,反是嵐琪很精神,为了有足够的力气料理皇后这边的事,每日餐饭也吃得比从前多。
不知不觉已过二月中旬,虽然比太医所想皇后又多撑了好些日子,但从未见有任何起色,似乎只是靠灵芝老参之类吊著续命,可皇后却很珍惜这段日子,皇帝来时会与他说笑几句,静下来精神稍好一些,还会让温妃拿针线给她,想给太子做春日的褂子穿,自然每次动不过几针,就没力气了,但温妃也不劝阻,几乎是她想做什么,都能得到满足。
再有荣嬪、惠嬪二位隔几天会来探望並稟报宫闈之事,皇后也会提点几句,告诉她们个中门道,仿佛是预见到了自己就要撒手人寰,不愿她辛苦数年维持的宫闈之盛,在她死后颓败散乱,荣嬪、惠嬪虔心听讲,时常还与她探討处理之法,皇后果然是喜欢做这些事,每每谈起这些,会格外有精神。
这日荣嬪、惠嬪又来,皇后听过宫中入夏用度已然周全,夸讚荣嬪、惠嬪能干心细,更自责说:“怪我逞强好胜,若早早就让你们为我分担一些,也不至於有今日。”
二人不敢说悲戚的话,宽慰几句,不久见皇后精神不济,便告辞退出,嵐琪一直侍立在外头,见二人出来,上前相送,却听惠嬪轻声说:“皇后娘娘如今,和我们『你我』相称了。”
嵐琪也知道,最近这些日子她伺候在皇后跟前,很久没听见她以“本宫”自称,对自己和温妃、冬云都如此,又听惠嬪说荣嬪,“你今天精神不大好。”
荣嬪疲倦地说:“正在那几天里,小腹疼得厉害。”
两人嘀咕这些后,再和嵐琪说了几句话,之后她们离去,嵐琪却立在门前发呆,忍不住伸手合在小腹上,荣嬪不说那几天,她都忘记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有来月信,这些日子忙著皇后这里的事,把这些全忘了,而月信没来,身孕的事应该是差不了了。
心里砰砰直跳,心中暗暗地说著:好孩子,你乖乖在额娘肚子里呆著,让额娘最后照顾皇后几天,不要让你皇阿玛留下遗憾。
转身要回皇后那里,就听见里头一阵慌乱,有小宫女匆匆跑出来让喊太医,一直等候在偏殿的太医立刻跑来,嵐琪到了殿內才知道,是皇后晕厥了,太医几番施救,皇后才缓缓甦醒,但经此一次,身体越发沉重。
二月末,本该渐暖的气候,却连著两日稀罕的大雨,之后冷得人不得不把深冬的衣穿在身上,二十六那天,雨前一晚就停了,却从这日早晨开始飘雪,风不大,白雪如絮般在空中打转,落地积雪,午后时,皇城里又见白雪皑皑的景象,让人忘记已在初春的季节。
皇后今日精神很好,坤寧宫里地龙每日都烧得很暖,外头下雨下雪都没什么影响,但是听说下雪了,皇后就想在暖炕上明窗下歪著,好让她隔著纸窗看一看飘雪。
温妃却说:“不如姐姐穿得厚实一些,让他们把竹轿子抬进来,抬著您到门前去瞧瞧,院子里积雪了,雪白雪白的连脚印都没有。”
皇后大喜,冬云几人便来为她穿戴,一时温妃又兴起,將鈿子头面都给皇后戴齐全,好些日子只穿著寢衣,如今將往日的衣服穿上,才更惊觉她的瘦削,原先合身的衣服空荡荡地掛在身上,直叫人看著心疼。
等收拾齐整,外头小太监抬了竹轿进来,眾人把皇后抱上轿子,她如今瘦得毫无分量,嵐琪看到小太监上手抱起皇后时,显然本打算用力,可到手的一轻,反差点闪了腰,嵐琪心下沉重,侍疾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皇后的生命真的就要消逝。
等皇后稳稳坐在轿子上,冬云將大氅盖在她身上,又戴了风帽,才缓缓抬著出了寢殿,外头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皇后精神一振,欣喜地笑著:“真好。”
太子从东配殿被领来,皇后如今沉疴不起,本该將他送走,但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属意將太子继续留在中宫,可毕竟碍著病重,不敢让娇弱的孩子多接近,此刻母子俩远远对望著,乳母领著太子在廊下玩雪,不久有宫女拿朱漆盘子端来白色一团东西,送到皇后面前,竟是一只胖乎乎的雪兔子,宫女说是太子捏了,让送给皇后娘娘把玩的。
“太子真聪明。”皇后欢喜不已,伸手摸那雪兔子,冰凉的手感让她变得更精神,爱不释手地摸著,眾人本该担心她会著凉,可温妃娘娘一早有令,皇后想做任何事,都不要阻拦,於是照著她的意思,又挖来许多雪积在大碗里,把雪兔子放在其中,一起带回了寢殿。
在外头冻了一冻,再回到寢殿,皇后的精神明显倦怠,可她却不让卸下鈿子头面,也不肯脱了凤袍,就这样歪在暖炕上,让他们讲明窗打开,把盛放雪兔子的大碗放在窗下让冷风吹,她自己则裹了大氅在身,一如在屋外一样。
“你去穿件袄子吧,窗开了小心著凉。”皇后见嵐琪在跟前,穿著平时的衣裳,有心提点一句,而环春已从外头捧著夹袄进来,知道屋子里开了窗通风,怕主子穿得单薄。
环春退下后,皇后笑说:“她很忠心吧,记得那会儿安贵人找你麻烦,环春还出言顶撞来著,那会儿我想,怎么千挑万选给了你这么一个毛躁的宫女,如今瞧著,应该是合著你的性子找的,主僕的性子相合,才能长久。”
嵐琪笑道:“臣妾性子不好,环春很体贴耐心。”
皇后精神很差,目光却莫名很亮,她盯著嵐琪看许久,突然说:“你是不是该有好消息了?”
“还不知道,但元宵侍寢至今,臣妾没来月信。”嵐琪坦白地说,“眼下不敢请太医瞧,家中额娘曾说过,头几个月小气得很,自己当心些就好,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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