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2)

暗。

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裴瓷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和以往不同,这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知道,所以平静。

她等待着接下来的变化。

然后, 她看到一个浮到半空的光点。

裴瓷伸出手,轻轻一碰,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展开一副模糊的画面,再这其中,是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身形佝偻,手上拿着镰刀割草。

割了一会儿草,男人沙哑着声音说道:“已经找好了孤儿院。”

“b市的那家?”

“对。”

“嗯……我瞧着也怪好。”女人点头。见男人一直不说话,她皱起眉, “怎么,你舍不得?”

“谁舍得啊。”男人道:“我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不是我说,你怎么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得。”女人平静地说道。但说完也是一愣,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自己孩子的情景, 她惊呆了,心脏呯呯直跳,这是她的孩子, 这是她的宝宝,而她是她的妈妈。

这个宝宝太漂亮了,漂亮到一出生好像就和周围朴素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真是你的孩子?”

“太牛了,实在太强了,简直是大自然的奇迹!”

“没想到有一天凤凰也会落到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周围村民无不感慨, 又无比自豪。作为母亲,她更是如此。她轻飘飘,像踩在云中,仿佛她整个人生都被照亮了。然而……

凤凰果然是凤凰。

凤凰只能栖息在梧桐树上。

“医生,医生,求求你快看看,我家阿瓷怎么了,真的没救了吗?真的治不好了吗??”她着急地抱着昏迷的阿瓷往镇上最好的医院跑,见医生神色凝重,她几乎跪下磕头,“拜托你了,我不能没有我的女儿,求求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医生,只要能治,我们砸锅卖铁都会给她治病,麻烦你了。”她的丈夫也同样恳求道。

然而医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怕是你们砸锅卖铁都没用哦。”

十万。

这是医生保守估计的给阿瓷治病的一个月的花销。

这甚至是只保证药品,不含别的任何费用。

而他们家,砸锅卖铁,也就只能凑到七万。

“算了吧。”医生劝道:“这小孩就是个千金命,没钱是活不下去的。投胎到我们这种地方,就是来遭罪的。”

遭罪……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外人这样形容她和她女儿的关系。

然而很快,她却发现。医生说的不无道理。狭小逼仄的房间,空气中散发着霉味,缺口的碗和半生不熟的米。她女儿瘦瘦小小,皮肤苍白。

那一天,隔壁家村长的小孩子送给她一朵花,红色的花,别在她的发间,于是那藏在灰尘和疾病中的脸终于散发出她惊世的美丽。她看愣住了,等那朵花谢去,她正好遇到那小孩。

“这是什么花?”

村长的小孩呐呐地说道:“牡……牡丹。”

她愣住了。

她知道那牡丹,据说是个名贵种,一盆就几万。

那一天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太阳落下,她不发一言的回家。家里的阿瓷准备扫地,她一把躲走,让她到床上待着养病。这晚上她彻夜不眠,靠着一盏油灯,看了女儿的脸一宿,然后第二日去了村上镇子里,后来又去了外地。

她的丈夫在随后的几天也是如此。

然后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她的丈夫说:“我们把阿瓷送走吧,她留在我们身边只能等死。”

她等这句话很久了,只是听到这句话还是心口一沉,过了许久,她平静地点头,“好。”

当然,从一开始的送走,到最后商议成有目的的遗弃,为的是让女儿能进那家最好的孤儿院,这家孤儿院的孩童一多半都能被富贵人家收养。

她坚信,她的女儿一定能被富贵人家收养。

“就明天吧。”女人握紧镰刀,“我让她等在原地。”

画面一闪,裴瓷看到幼年的自己站在孤儿院门口,她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到的是黑夜,是寒冷,等来的是孤儿院打开的门,她被陌生的女人抱进温暖的房间时,她也在想,她的母亲什么时候来接她。

可惜,没有后续了。

看到这一幕的裴瓷一愣,突然感到心脏汹涌澎湃的疼。她这时才懂得,原来她是会痛的,只是她太迟钝了,迟钝的毫不以为,而伤口就这样随着年龄灼烧。

光点在此刻消散了。

这次又出现了一个光点,纷纷扬扬的雪,冒雪归家的青年,他如往常般温柔,轻轻地将她笼在怀里,哄她入睡。然后在黑暗中,静默地离去。

“阿瓷,你以后要一个人走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男人说的话,她心里总如此想。她们相伴那么长的时间,他们是唯一的亲人,可是最终,她还是被留下了。

这个画面是在第二日大太阳的清晨破碎。

转而,是第三个光点。

这次呈现的画面是病房,光亮的病房,放置着两张床,她躺在床上,而另一个女孩躺在另一张床,她高挑纤瘦,一头茂密的卷发。而这次,她终于看清她的脸,红棕色的眼瞳,和叶清玉几乎相似的脸,她在笑,笑的明亮干净。在察觉她在看她时,她那笑容就更灿烂了,她激动地从床上下来,凑到她面前。

“阿瓷阿瓷,你很讨厌我吧。”

“唔……讨厌这种情绪还是太高级了,你对我很无感吧。”

“不过没事啊……”她轻轻地抱住她,没有落泪,只有全然的兴奋和喜悦,“你会好起来的。”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裴瓷嗅到了离别的气息。

这又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而果然,第二日,一直陪着她的女孩不见了。

“哦,那个女孩啊……”医生呐呐地说道:“她病好了,就……就出院了,嗯……”

三天后,裴瓷迟迟没有音信的手术,终于定下来了。

这个光点画面的最后,是手术室,他被十几个医生围在手术台上,她沉睡,睡的无比安详,而一颗鲜活的心脏从器皿中轻轻地取了出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然后最终消散。

三个画面同时放出来,裴瓷这次以上帝视角观看着这些回忆,而她也早不是回忆中的自己。

他懂的更多,知道了爱,也明白了,关于爱的更多的表达。那些隐晦的、无法诉诸于口的、那些为了让她活下来、痛苦的、爱她的灵魂,在伤害她的同时,更是将自己整个献祭了进去,只为延长她更多的生命。

爱。

她们爱她。

可又抛弃了她。

裴瓷抿唇,她不禁想,这个世界的哥哥是不是也是如此,之所以他没有付出多少代价,只不过是他掌握了更多的权势,只是还没到割肉喂养她的时候。

叶昭雪呢?

叶昭雪呢?叶昭雪恰恰相反。他是受害者,他没有奉献自己的机会,但他在爱她和复仇的挣扎中,同样在燃烧生命。

陆燃呢?

等等——

陆燃?

裴瓷睁大眼,他不一样。他太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正好他有这个机会,那么他——

她还在思索,眼前出现了一个光点。

裴瓷愣在原地,她心口狂跳,她t不敢点开了,有什么点开的必要呢,不过是又一次的重复,就像是她父母为了她抛弃她,就像是她哥哥为了她离开她,就像是叶琳为了她离开她,有什么两样呢?

没什么区别。

左右都是如此。

都爱如此。

自始至终,从来如此。

没事的。

没什么必要。

裴瓷垂下眼,就在她准备背过身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阿瓷……”

一直发光透明的手臂从后环抱住她,紧接着背后是相贴的炽热温度。

裴瓷身体一僵,她试图挣扎,然而就在她使劲的时候,背后探过来一只手,这只手纤细洁白,轻轻捧起她的脸。

于是,裴瓷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卷曲的海藻般的头发,鹅蛋脸,红棕色犹如蜂蜜般的眼睛,整个人闪闪发光。

“叶……”裴瓷张开嘴,“叶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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