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黑色的蒲公英(2/2)
年幼时我不懂,长大后才明白,他在学徒面前掉面子了,那句话是他对我的心疼,也是他最后的倔强。
我为什么不跑?好像从小到大我就是不会跑,哪怕是挨揍我也得伸著头挨,就骨子里我总有一种不服的劲儿。
我说:“我当时看你手在哆嗦,我知道你手打疼了,所以就给你递鞋了,我不想让你手疼。”
小爱“哇”的一声,趴在我身上痛哭流涕,所有的情绪彻底爆发了出来,她的眼泪顺著我的脖颈,一溜一溜的往下滑落。
她的齐肩短髮凌乱的盖在了我的半张脸上,我眼前的世界也被这一道道丝线分割成数块,如同破碎的镜框。
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小爱对我那么好,她打我,我都怕她手疼。
就直到现在这一刻,我仍然不恨她。
这叫换位思考,不能因为我挨了打,我就得恨她,我得想想我为什么挨打。
我不会找藉口找理由说是为了给彦彦姐借钱,那都是逃避的说辞,本质上我就是骗了小爱,男人该扛事的时候就得站出来扛,这没什么。
我手放在小爱的后背上,像是给猫梳毛那般,轻轻的往后抚著,安慰著她,“別哭了,没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梨带雨的抬起头,捧著我的脸问我,“你还愿意爱我吗?”
我释怀的笑了笑,没说话,手从她后背挪到了后脑勺上,並轻轻的抚摸下压,示意她可以继续把脑袋埋在我的怀里。
但她却梗著头,追问道:“你还愿不愿意爱我了……”
“別哭了,没事。”我想插科打諢躲过去,伸出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她又摁住我的手,“我要你回答我,你还愿不愿意爱我了。”
片刻后,我轻轻点头,“嗯。”
“不对,这感觉不对,你要笑著跟我说。”小爱又哭了。
我笑著撑起身子,顺势往上坐了坐,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了,我从床头拿起来一看,小灰。
我没打算接,就顺手设置了静音。
“別想那么多啦,毕竟咱们也分开那么久了,感觉都是需要慢慢找的,对吧。”
小爱泪眼婆娑的点点头,“嗯,我听你的,我们再慢慢来一次,好吗?”
躺在我的怀里,她的手指像是好奇的小鱼,搂著我的背,用指甲刮著我的汗毛,不一会,脑袋就要往我下半身靠。
而刚刚静音掛断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我拿起来一看,还是小灰打的。
至於小爱,已经解开了我腰间的浴巾……
我没接,並且按著掛断键不鬆手,直到手机关机。这样的话,对面就会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
不知多久,我侧头看向怀里的小爱,確定她睡著了,这才从床头拿起手机,按了开机键。
不成想,刚开机不到三分钟,小灰又打了过来,再一看时间,都夜里两点多了,她还没睡呢!
我立马按了静音键,然后躡手躡脚的去了卫生间。
“餵?”
小灰傻傻的问道:“亮,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不知道啊,睡觉的时候手机静音了。”
“你在哪?”
“在我哥们这,来春,你听说过的。”
小灰说:“那你手机怎么又关机了那么久。”
我还是装傻充愣道:“噢,刚才去上厕所,想顺手看看时间,发现没电了,就换了块电池,这刚躺下不到三分钟,你就打来电话了。”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小灰说:“刚下班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一直打到现在。”
我们是没有固定下班时间的,感觉不会有啥客人了就下班了,一般来说都是十二点多一点,最晚也就到凌晨一点。
也就是说小灰没睡,一直在给我打电话。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忙问道。
小灰说:“没有,就是……想问问你还回不回来了。”
就这么一瞬间,这感觉很像一个贤惠的在家等候丈夫的妻子,但也仅仅是这一瞬间的事,在下一个瞬间我就说道:“不回去了,今晚在来春这睡,明天回去。”
“你也赶紧睡吧。”
“不说了啊,阿,我怕一会吵醒来春。”
没等小灰回復,我就掛了电话,重新躡手躡脚的回到了床上,搂著小爱继续睡。
翌日,我们退完房出去吃饭的时候,小爱跟我说:“君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那里?”
我说:“最近在bj做点小生意,比较忙,看情况吧。”
小爱其实很聪明,她能从我任何话里,感受到我的想法,她知道感觉变了,但她这次想强行扭一下这个瓜,看看到底还是不是那个甜味。
“好,我们应该给彼此点时间。”
我送她去火车站的时候,她驀地掏出手机,打开了一段视频,跟我说:“你看。”
视频里,瑶瑶落寞的坐在大门口,望著路边秋风捲起的枯黄落叶,吹著我买给她的哨子。可我始终没再出现到她的面前,曾经我教给她的“召唤魔法”失效了,她抿著嘴,想哭。
侧头看向镜头的那一秒,她的眼睛红了,但又迅速的、倔强的转过去了头,想强行將悲伤藏回去。
就这一秒,我仿佛与她隔空对视,看的我心里很难受。
小爱说:“瑶瑶经常问我,叔叔去哪里了,我这次来bj,走的时候就跟她说,我来带叔叔回家。”
“可惜了,这次我食言了,不过肯定还有下次,对吧?”
我点了点头,“嗯,有。”
目送小爱的背影进了安检通道之后,我俩隔著很远挥了挥手,等她消失在我视野里的那一刻,我就掏出手机给彦彦姐打了过去,仍旧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我觉得这里边肯定还有事。
回到店铺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周小晴一人坐在店铺的沙发上,看见我的时候,起身说道:“君亮,回来了。”
“嗯,承业和小灰呢?”
周小晴用大拇指,指了指店铺深处,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小灰正在上钟。
“承业呢?”我压低了声音问。
周小晴又指了指斜对面的网吧,我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就要去网吧,周小晴赶紧快走两步,急促的跟我说:“你干什么呀!”
“又要打他?”
这话给我说愣住了,承业那张嘴怎么就跟个屁股眼似的,什么都往外倒?我们兄弟俩之间的事,跟她说个毛啊,有什么委屈你跟哥说,不行吗?
这是家丑,不便外扬,怎么一点分寸感都没有。
我笑著说:“不是,去看看。”
周小晴看我的脸色就不对,仍旧拉著我,“你別打他,好不好?”
“要不你打我吧,他想去上网,我看他坐在里边急躁的不得了,我跟他说的,去玩吧,没事,店里有我看著呢。”
我不怕別人玩横的,就怕別人玩软的,我推开周小晴的胳膊,笑著说:“晴姐,言重了,我真的就是去看看,真没事,放心吧。”
周小晴不放心,为什么呢?
因为我说过,她是个老油子,这不是个什么好词,放在此处应该换成——成熟、细腻。她在社会上跑了很多年,很能察言观色,她知道,我手里的巴掌,今天是非得落承业头上不可。
她说:“君亮,我跟你这么久没提过任何要求,今天我就说了,你要是再打他,我这你说不过去。”
这是我的摇钱树,我怎么能惹?
我连忙赔笑道:“言重了,那是我老表呢,我怎么会动不动就打他,我就是去看看,放心吧。”
有了我的再三承诺,她这才算是鬆了那口气。
到了网吧门口,我还没来得及往里边看,就听到承业在骂人了:
“靠恁姨!”
“你算个球!”
“继续!”
我走进去一看,他正跟人打运输船对角狙,每死一次,对面那个人就会嘲讽他一下,导致承业这会脸红脖子粗,与那人疯狂对喷。
我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承业的背后,他的技术让我不忍直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愣,看见我的瞬间,正想解释呢,我问道:“对面那个是谁啊?”
“俺同学,可垃圾!”
这把对决是40个人头决出胜负,承业落后十几个了,我说:“起来。”
承业站起身,我坐了下来,对面那人几乎是露头就被秒,即便是他提前瞄好了,也会因为反应比不上我,被我的闪蹲狙给打死。
承业兴奋了,我每杀他一次,承业就会按著f2,在歪歪频道里骂道:“靠恁姨,垃圾!”
“靠恁姨,你算个球!”
“靠恁姨,咋不说话了!”
“靠恁姨,咋退游戏啦!”
“靠恁姨,说话!”
“人哩?喂!喂!人哩!我靠恁姨……”
打著打著,对面那人跑了,因为我坐下之后,几乎是以一次不死的数据,把对面吊起来打,再加上承业持续不断的“精神攻击”,那哥们撑不住,开溜了。
这可给承业爽到了。
那网吧里不少人都在看著承业笑,还有一小部分人在盯著我的操作,不过我没兴趣继续玩,当即站起了身,跟承业说道:“走吧,回去。”
“中。”
走在回去的路上,承业还在高兴的骂道:“靠他姨,天天给我装逼,说他运输船对狙多厉害,他算个鸭子毛!”
“哥,今天幸好你来了,这一把要是让他贏了,他得噁心我仨月!”
我也很开心的陪他笑,丝毫没有打算问责他为什么没守在店里,我说:“木事,以后再给他对狙还喊我,继续侮辱他,腌臢他。”
“中!”
承业在这个年龄段还理解不了责任,传承,家庭,甚至是家族的概念,他现在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有钱去上网就特別幸福了。
回到店铺里的时候,周小晴看著嘻嘻哈哈的承业,就知道我没问责,她还问了一句,“承业,咋不玩了?”
承业兴奋的说:“我哥可牛逼了!我都快输了,我哥上去就给我同学打的还不了手,我哥的狙老快了!我都看不清就把人杀了!”
周小晴看著承业,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不知道这样形容对不对,那感觉真像是看自己的孩子,她听不懂游戏,但她仍然会耐心的听承业讲述游戏里的內容。
我坐在储物间里,看著周小晴拿好吃的给承业,在承业狼吞虎咽吃著的时候,还贴心的打开了自己的水瓶,就那么端著,等候著承业,我忽然想起了承业说过的一句话。
之前承业说,小晴姐偷偷给他钱,我那时还不能理解,现在才明白,因为腾飞在的时候,承业我俩的钱都是分给了我,腾飞不在的时候,钱是我一个人抽了,我没给承业分过。
不是我不给他分,我怕他乱,往游戏里充,去买“大炮”,而且每天买菜我都需要承业给我如实报备,他或许能挤出一点小钱去上网,但他很难再兼顾开游戏会员,买游戏道具等等。
我估摸著,他游戏里的“大炮”,还有“飞虎队”“灵狐者”这些人物角色,以及高贵的“vip红名会员”,都是周小晴给他的钱。
坦白说,我心里挺纠结,我始终觉得周小晴年纪太大了,承业太小,我怕他陷进去,我怕他不明白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我是不是总把事情考虑的太远太远了?
眼前的周小晴,四十出头的年纪,也算是女人这一生中风韵犹存的时刻,她並不差,而我却已经著眼她20年后的样子了。
我摇了摇头,不再想了。或许承业说的也对,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天晚上,临下班交帐时,连带著昨天的帐一块交了,她们两个人给我交了875块。
因为在这乾的时间长了,能来的都来过了,这种事就是吃个新鲜感,越往后收入就越低,但最低最低也有一个限度,因为整个城中村的人员流动性很强,会有持续不断的“新鲜血液”注入。
我们怎么说也要干到过年,因为腾飞说过,临近过年的时候会迎来一波小高峰,一天顶好几天。
交完帐回去的时候,承业说要去上会网,周小晴二话不说就跟著他一块去了,周小晴不会打游戏,她就像个小女孩似的,有座的时候坐在承业边上看。
没座的时候就站在承业身后看,站累了甚至会蹲在承业的椅子边上,把头靠在把手上,就这么静静的等候著承业,那感觉像是一个要饭的。
承业也是小,不懂事,你的女人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结帐下机?他不,他就是玩,玩够了才走。
这也是后来我逐渐不再用有色眼镜去看她的原因了,还是那句古话,听其言,观其行,嘴可以骗人,心骗不了人。
他俩的事情我暂时没再考虑那么多,因为我这要“失火”了,我得救援我这一块。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小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就那么干坐著,我看出她不高兴了,就问道:“你咋啦?”
小灰摇了摇头,“没事。”
“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吗?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出主意。”
小灰又摇了摇头,“没有。”
“那到底是咋了?”
小灰傻傻的样子,一点事都藏不住,她扣著手指,低著头问我:“昨天你去哪里了……”
“噢,找来春去了啊,咋啦?”
小灰还是摇头,“没事。”
“那赶紧洗洗睡吧。”我正准备出去洗漱,小灰忽然跟我说道:“亮,我不打算干啦。”
我一顿,立马严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