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结缘成功,陈缘赠书(1/2)
东方既白,晓色初透,海昌郡尚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薄靄之中。
苏日乐早已整束衣冠,立於庭前,心下暗忖:“今日断不可再失约於那位前辈。”
前日妇人投江的惨状与自身的无力感仍如巨石压胸,他冥冥中感到,桥头那位气度不凡的老者,或许正是打破这困局的一线天机。
苏日乐踏著晨露出门,特意绕开昨日那伤心河岸,择了一条荒废已久的工坊小径。
此处本是海昌郡最大的工坊,后来失火,烧了大半。
因为清理废墟太过麻烦,海昌郡並未翻修此处,而是乾脆將其废弃,在城北重建了一个。
苏日乐一路走来,但见断壁残垣默立,火烧过的黑墙在朦朧晨光中如巨兽枯骨,四下里唯有死寂,透著说不尽的苍凉。
正行间,忽闻一阵童稚嬉笑之声破空传来,在这荒寂之地显得格外刺耳。苏日乐循声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冶铁高炉如巨兽般矗立,那十余丈高的砖石烟囱顶端,竟有七八个幼小身影在上躥下跳,宛如雏鸟立於危巢,一步失足便有生命之危。
烟囱边缘砖石早已鬆动,不时有碎屑簌簌落下,那些孩童却浑不在意,仍在追逐嬉闹,隨时可能一步踏空,魂归九泉。
苏日乐只觉一股寒意自足底直贯天灵,不假思索便如离弦之箭冲向炉基。
“上面的孩子莫动!抓紧了!”他一边高呼,一边急寻攀援之处。炉壁陡峭,青苔湿滑,铆钉鬆动,几乎无处落足。
他深吸一口真气,將腰刀別於身后,凭著在北疆讲武堂磨礪出的身手,手足並用,艰难向上攀援。粗礪的砖石磨破了掌心,汗水浸透了中衣,他却浑然不觉。
待他气喘吁吁地攀上烟囱顶端那方寸之地,孩子们被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惊得呆立当场。
苏日乐强压下急促的心跳,柔声道:“莫怕,此处危险,我带你们下去。”
不料那为首的孩子却道:“叔叔,我们自己能下去。”说罢,眾孩童如猿猴般灵巧,踩著砖缝凸起之处,三蹦两跳便安然落地,显是常在此处嬉戏。
苏日乐一时语塞,怔在当场。
他摇头轻嘆:今日侥倖无事,来日若有个闪失,便是性命攸关。此事定要与这些孩子的家人分说分明,不能再让他们来此险地。
他小心沿原路返回地面,这才得以细看这些孩童。但见个个面黄肌瘦,发如枯草,衣衫襤褸难蔽体肤。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最小的那个男童躲在一个稍长些的女童身后,怯生生地偷眼看他,看样子不过六七岁光景。
苏日乐俯身蹲下,温言问道:“孩子们,你们的爹娘何在?怎的无人看管,来这等险地玩耍?”
“阿爹去年冬日进了北山矿洞,至今未归……”一个缺了门牙的男童囁嚅道。
一个扎著歪斜羊角辫的女童抢著说:“阿娘在桥北军营给官爷浆洗衣物,天不亮便去,星子满天才回!”
另一个瘦小孩童低垂著头说道:“他们尚有阿娘,我阿娘生弟弟时便没了。”
“没了阿娘算什么!”一个年纪稍长、眼神倔强的男童挺胸道:“我连阿爹的面都未曾见过!是姥姥拾野菜將我养大!”
童言稚语,字字如刀,刺得苏日乐心头剧震。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如压千钧。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悯与责任自心底涌起。他牵起最幼那个孩子的手,对眾童温言道:“走,带我去你们家中看看。”
他领著这群孩童,挨家挨户探访。所见景象,比孩童言语更令人心惊。
但见蓬牖茅椽,绳床瓦灶,留守的老弱妇孺面上皆刻满了生计的艰辛与绝望。
苏日乐对著那些疲惫而戒备的面容,郑重提出:愿在他们劳作之时,將这些无人照看的孩童暂接至自己住处,由他来看管照料,供以餐食,並传授识字、算数乃至防身之技,盼他们日后能多一条生路。
这消息如同在死水潭中投入巨石,顷刻间在这苦难的村落激起千层浪。
起初眾人皆惊疑不定,难信这个身著元人军服的“军爷”会行此善举。
待亲眼见苏日乐当真將孩子接回府中,几个胆大的村民確认后,整个村落都为之震动!
不过一个时辰,苏日乐那还算宽敞的宅院便被闻讯而来的乡民与孩童围得水泄不通。
不仅是无人照看的孤儿,便是那些虽有长辈看顾,却家境赤贫、食不果腹的人家,也满怀希冀地將孩子送来。七十、八十……人数仍在不断增加。
院中挤满了幼小的身影,一双双渴望而又怯生生的眼眸望著苏日乐,那些衣衫襤褸的家长眼中,交织著卑微的恳求与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
苏日乐望著这黑压压的稚嫩面孔,心中充满酸楚与无力。
他终究高估了自己所能。他这方寸的宅院,如何容得下这一村的苦难?
他不得不狠下心肠,艰难择取。
优先將那些年岁最幼、全然无人照看,或家境最为困顿、已在生死边缘的六十个孩童留下。
面对那些被拒之门外的、失望乃至绝望的眼神,他只能反覆解释,许诺日后若有可能,定当尽力周全。
看著那些百姓垂头丧气地离开,苏日乐心中难受。
这抉择之苦,犹胜攀登那高炉。
……
待苏日乐终於將这些孩童稍作安顿,留下钱粮嘱咐僕役好生照料,再匆匆赶至石桥时,但见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天色已近黄昏了。
残阳如血,將石桥染成一片淒迷的暗金。
陈缘所化的老乞丐依旧盘坐在桥头,破破烂烂的衣袂在晚风中轻扬,一动不动,仿佛已在此静坐了千年。
他望著匆匆赶来的苏日乐,苏日乐满身尘土,额间汗跡未乾,眉宇间既有未褪的悲悯,又添了几分奔波后的疲惫。
不等苏日乐开口,陈缘便说道:
“缘法机缘,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你心系稚子,是善。然既与我约,却因他事再度延误,可见心中次序,仍未分明。“
他缓缓摇头,霜白的鬚髮在夕照中泛著金光。
“罢了,既然来迟,缘未至,那就再等明日罢。“
话音未落,陈缘已起身拂袖。
苏日乐急欲开口,却见那佝僂的身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每一步都踏在虚实之间,不过三两步便融入苍茫暮靄,再寻不见踪跡。
苏日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唇齿间百转千回,终是化作一声长嘆。
救助孩童岂能有错?然失信於长者亦是事实。
这两种念头在胸中纠缠,直教他五內如沸。望著老者消失的方向,他暗暗立誓:明日,定要寸步不离此地!
是夜,苏日乐未归那收容了六十孩童的宅院,只在桥头寻了处背风的角落盘膝坐下。
石桥冰凉,夜露渐重,他却浑然不觉,只將双目望向两岸——
桥北灯火如昼,笙簫不绝。琼楼玉宇间,隱约可见大元贵胄与蒙新权贵推杯换盏的身影。
金樽美酒泛著琥珀光,歌姬的綾罗在灯下流光溢彩,这般醉生梦死,直如海外仙岛,不似人间。
而桥南却是一片死寂。
零星几点油灯如鬼火明灭,很快便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唯有秋虫悲鸣,伴著江水呜咽,更添几分淒凉。
直至子夜,桥上才响起零落的脚步声。一些做完夜工的蒙新劳工,个个佝僂如虾,步履蹣跚从桥上回家。
破旧的草鞋摩擦著桥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苏日乐凝神细看,但见这些乡人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浑身上下透著一股被榨乾精气的死气。
此情此景,如万根钢针刺入他心窍。
身为蒙新人,却穿著仇敌的戎装;眼见同胞受苦,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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