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狐启灵,乞丐妄言(2/2)
小狐狸虽仍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却也將陈缘的告诫听入了心中,乖乖点头,仰著小脸期盼地问道:“那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跟姐姐说话呢?”
陈缘眼中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重复著那玄妙的词:“待缘分到来之时。”
“又是缘分……”小莲似懂非懂,仍执著地追问道,“那什么时候缘分才到呀?”
“哈哈哈哈哈……”陈缘所化的白狐发出一阵愉悦而縹緲的轻笑,身影开始逐渐变得朦朧虚幻,宛如笼罩在云雾之中,“到了那时,你自然便会知晓了。”
笑声犹在耳畔迴荡,他的身影已彻底化作一缕轻烟般的云气,悠然飘出窗外,融入了那无垠的夜空与浩瀚月色之中,渺无踪跡。
小狐狸莲急忙奔到窗台边,人立而起,望著陈缘消失的茫茫夜空,如同上次一般,两只前爪合抱,对著皎皎明月与璀璨星空,极其人性化地、无比虔诚地拜了又拜,久久不愿离去。
……
第二日,天光熹微,晓色朦朧,沈慧便似那抽离了魂灵的傀儡般,浑浑噩噩地挪出了沈府那朱漆沉黯、兽环冰冷的巍峨大门。
但见他步履虚浮,身形摇颤,踽踽独行於汴京清晨的街巷之间。面庞之上全无血色,惨白若新糊的窗纸,一双眸子更是空洞得骇人,仿佛三魂七魄早已离体,只余下一具空空荡荡的皮囊,凭著一点残存的本能驱动。
昨夜府中老管家那闪烁其词、吞吐迟疑的稟报,字字句句皆如淬了寒冰的利锥,狠戾地直刺他心窝最柔软处。父亲沈万三,竟在那妙春楼中,於白莲的香闺绣阁之內……盘桓逗留了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啊!
这四字犹如跗骨之蛆,又似惊堂木的重击,在他颅腔內反覆衝撞、轰鸣不休,旋即化作无数狰狞丑恶的幻象,贪婪地啃噬著他仅存的清明与理智。
半个时辰的光阴,足以衍生出多少他不堪想像、却又无法遏止不去揣测的污秽情节?
“父亲……何至於此?何故待我苛酷至此?天下女子何其多,为何偏偏是她?为何偏偏是她啊!”他唇齿间无意识地逸出破碎的囈语,声线乾涩嘶哑,如同被砂石磨过。
驀地,他又狠命甩头,似欲將那些齷齪念头驱散:“不!绝不会如此!白莲的品性我深知……她虽身处风尘,却素来清高自许,心性皎若明月,绝非那等趋炎附势、仰慕虚荣的庸脂俗粉!她定不会屈从於父亲、定不会……”
然则,心底另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旋即狞笑著响起:“可父亲是何等人物?你自幼便深知。他家財万贯,势倾汴京,性情更是专横跋扈,说一不二,几时容得他人违逆?他若以势相压,以强权相迫,白莲一介弱质女流,身若飘萍,无所依傍,又怎能抗拒?又如何敢抗拒?”
这两股念头,一似炽火,一似寒冰,恰如两股狂暴的旋风在他灵台识海中剧烈鏖战,撕扯纠缠,直將他最后一丝心绪也搅得支离破碎。
他迫切地渴望得知昨夜那香闺之中究竟上演了何种戏码,可又无比恐惧那血淋淋的真相会將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也彻底碾作齏粉。
这无休无止的猜忌与煎熬,真真要將他逼入疯魔!
他就这般魂不守舍,如同幽魂也似,在街巷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一圈復一圈。
鬼使神差地,那双僵直的腿,竟又將他带回了这处令他心魂俱碎、却又梦縈魂牵的伤心地——妙春楼。
此刻日正当空,明晃晃的阳光照射下来,妙春楼那朱漆的大门却依旧紧闭如蚌,未到迎客之时。
往夜间璀璨流丽的茜纱灯笼,此刻黯然垂落,唯见几只觅食的麻雀在描金绘彩的檐角上跳跃啁啾,反而更衬出楼前一片异样的冷清寂寥。
这片死寂,与沈慧內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相较,构成了一幅何其残酷的图景。
妙春楼对街的茶馆里,几个一早便来蹭座吃閒茶、嚼舌根子的浮浪閒汉,早已覷见了这位失魂落魄的沈家大公子。彼此交换过几个饱含曖昧与幸灾乐祸的眼色后,便有人按捺不住,涎著脸皮凑將上来。
“哟嗬!这不是沈大公子吗?今日怎得大驾光临,在此徘徊不去?”一个生得尖嘴猴腮、形容猥琐的男子率先发难,假意拱了拱手,语带揶揄,那点齷齪心思几乎要满溢出来,“说起来,昨夜沈老爷可真真是豪气干云,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百万白银,眼皮不眨便赏了出去,嘖嘖,真真是咱汴京城里顶顶的豪富,只怕不输陈半城!”
另一人立刻高声接茬,唯恐左近行人听不真切:“何止是豪富!简直是活財神下凡!一百万两雪银!就为博白莲姑娘展顏一笑!俺的娘嘞,这般天价,怕是天都城的魁,也要自惭形秽,羞煞了去!”
他边说边咂摸著嘴,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猥琐神情。
“就不知这价值连城的绝色佳人,抱在怀中该是何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儿?”
“俺们是不知,可沈大少爷定然知晓其中妙处!”
“正是此理!沈少爷,快与俺们分说分说,那白莲姑娘的妙处究竟在何处?可是肌肤赛雪,还是……”
这些污言秽语,阴损刻毒,恰如一根根淬了脓毒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进沈慧心尖最嫩处。
他原本苍白的面容霎时涨得赤红如血,额角青筋虬结暴起,目眥几欲裂开,厉声怒喝道:“住口!尔等……尔等休要在此满口喷粪!滚开!”
那几人见沈慧疾言厉色,非但不惧,反觉趣味更浓。
另一人故作惊诧状,阴阳怪气道:“哎呦喂!沈公子这是怎地了?莫非是心疼那白的银子了?哎呀呀,沈老爷的钱財,將来还不都是您的囊中之物?他老人家今日了,便是您明日少继承些,横竖是您沈家的银子。
白莲姑娘也是,他睡便是您睡,父子本是一体,何分彼此耶?哈哈哈!”
眾人闻言,更是鬨笑不止,声震街衢。
“放肆!”沈慧气得浑身乱颤,最后一线理智终被狂怒吞没。
他猛地合身扑上,竟全然不顾平日谨守的贵公子仪范,一把死死揪住那说得最是起劲之人的前襟,另一手则胡乱抓向对方头上所戴的方巾。
那人万没料到沈慧竟会当街动粗,惊呼一声,头巾已被扯落,髮髻散乱,披头散髮,好不狼狈。
周遭几人见状,忙不迭上前拉扯劝架,却也不敢真箇对沈慧动手,只是口中乱嚷著:“沈公子息怒!万万使不得!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那被扯落头巾的閒汉又羞又愤,被同伴拽开几步,躲入人后,远远指著沈慧跳脚大骂:“我呸!真当自个儿是那痴情种子了?不过是个舔舐不著腥味的癩皮狗!追捧了白莲姑娘恁久,只怕连片屁股都未曾摸到吧?
瞧瞧今尊沈老爷,一出手便是百万白银,轻轻鬆鬆便踏入了佳人闺房!你跟你爹比,算个什么东西!推屁股都不带上你!”
这番话句句恶毒,字字诛心。沈慧但觉胸口猛地一窒,剧痛钻心,气血逆冲而上,喉头腥甜涌动,几乎要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干人等,嘴唇哆嗦著,却是一个字也驳斥不出。只因这些恶言虽毒,却似偏偏戳中了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惧与自卑之处。
正当他气得眼前阵阵发黑,身躯摇摇欲倒之际,一阵沙哑却异常洪亮的嗤笑声,驀地从道旁突兀响起。
“嗤——呵呵呵……哇哈哈哈!”
眾人循声愕然望去,但见街边墙根之下,一个蓬头垢面、鶉衣百结的老乞儿,正盘腿坐在一张破烂草蓆之上。
他一手抓著个边缘豁口的粗陶破碗,另一手搔著那头乱如蒿草的灰白头髮,仰面朝天,发出阵阵狂笑,露出满口黄黑参差的烂牙。
“一群有眼无珠的蠢材!只晓得盯著钱看!”老乞丐笑声骤歇,一双浑浊老眼,却声若洪钟,清晰地传遍整条街巷,“尔等个个吹捧那沈老爷豪阔,赞他手段了得?依老朽看来,怕是那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他故意顿了一顿,吊足眾人胃口般咂咂嘴,才慢条斯理地续道:“在人家小娘子香闺绣房里磨蹭足了一个时辰,结果哩?
嘿!那白莲姑娘,至今分明仍是个完璧无瑕的清白身子!
只怕是沈三爷腰肾虚乏,力不从心,空揣著金山银山,却办不成一桩真格的男人事哟!哈哈哈!”
此言一出,满场霎时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喧譁鬨笑的閒汉们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覷,仿佛在疑心这老乞儿是否得了失心疯,竟敢如此公然编排侮辱沈万三老爷。
而沈慧,更是如遭九天霹雳当头轰击!
整个人僵立原地,宛若泥塑木雕,脸上原有的滔天怒意、羞愤之色、彻骨痛苦瞬间凝固,旋即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置信的震惊所取代。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如鉤,死死钉在那个貌不惊人、污秽不堪的老乞丐身上,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裂胸骨,蹦跃而出。
他再也无暇理会那些閒汉,跌跌撞撞地猛衝数步,直至老乞丐身前,声音因极度急迫而扭曲尖厉:“你……你方才说什么?你怎知……你如何得知白莲她……她还是完璧?!此话当真?!速速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