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2/2)
皇帝思念亡人是个折腾人的事儿,对活著的人而言。譬如,在齐妃被圈禁冷宫后那些使著劲儿想重夺圣宠覬覦著皇贵妃位子的宫妃们。
后宫里头的爭斗比朝堂更阴私诡譎,在嘉寧帝从朝堂各番势力和西北战局的空隙里察觉时,宫里头这些平时娇弱嫵媚的女人们已经爭得有些不成体统了,甚至隱隱影响了朝堂的平衡。
这其实不怪旁人,短短时间內沐王昭王皆死,越王韩越远走南地不知所踪,太子身处性命危旦的西北疆场,等大靖朝的朝臣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皇帝陛下身边除了一个三岁的小皇子韩云,竟已没有一个在王朝危难时可以继承江山的成年皇子了。所以这种机遇下,於朝臣而言,皇宫內和自家沾亲带故的宫妃诞下皇子变得格外重要。
是以,嘉寧帝到了中年奔头儿的时候,重新享受了一把被一宫女人竞相追逐的滋味。皇帝最近不是格外稀罕儿女骨血吗?没关係,陛下龙马精神,再多生几个出来稀罕稀罕不就成了。
起先嘉寧帝还忍耐著,懒得朝理这些干係朝堂各派势力的宫妃,可在他大半夜处理完朝事回寢宫都能遇到十来个娇滴滴或跳舞或端吃食或肚子疼或崴脚的妃子后,闷不作声地在上书房內摔破了三套上好的琉璃夜光杯。
他的嫡子还没死呢!这些混帐东西想干什么!这是在诅咒他的太子回不来,上赶著让他给宫里头有宫妃的世家播种吗!
一个人闷头满脑把嫡子看重了二十几年的嘉寧帝终於出离愤怒了,雷厉风行地干了一件实诚事——他把年仅三岁的幼子韩云的生母谨昭仪直接晋升两级,封为谨妃,位居四妃之首,和贤妃共同管理后宫。
谨妃名王瑾,是个本分的女人,性情温和,她生於江南一府县丞之家,温婉敦厚的小家碧玉。早些年不过是个有些品阶的宫女,二十老几快出宫的时候被嘉寧帝看中临幸,若不是有了龙种,恐怕嘉寧帝都不会记得后宫里还有这么个女人。事实也是如此,嘉寧帝在她生下皇子后只封了个昭仪,並未格外恩宠,起初还有些爱怜她,后来见她木訥老实,实在不解风情,新鲜劲也就淡了下来,这两年也就年节眾妃朝拜的时候见过几次。
这次皇宫內院里乱成一团,等嘉寧帝回过眼整顿后宫发现这个唯一有著儿子却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的谨昭仪时,便格外顺眼了。
这一顺眼,就直接让她成了四妃之首。
眾妃爭得头破血流得了这么个结局,虽愤怒难堪,却也实在无话可说,谨妃有著皇宫里仅存的一个宝贝皇子这个理由,足够封满朝臣子之口。
好在谨妃是个温和老好人的性子,她被封妃后並未跋扈张扬,反而更內敛端华,持重守礼,这让嘉寧帝很满意,再加上三岁的小皇子韩云生得和韩燁小时候有几分相似,是以嘉寧帝对这对母子更为看重。
如今皇宫內院里头,常常能听见嘉寧帝逗弄小皇子的笑声,谨妃母子在皇室的登场也驱散了安寧大公主故去和三国混战笼罩在皇室中的沉重阴影。
这一日,虽是冬日,难得出了个日头,暖洋洋照著很是舒服。
嘉寧帝如今记掛著幼子,谨妃虽低调,却也不敢拂逆皇帝,隔上两三日便会领著韩云前来覲见,今日日头正好,她便领著韩云去了上书阁。
韩云才三岁,正是粉琢玉器似个软绵绵糰子的时候,嘉寧帝见著稀罕,一把牵过幼子去了御园赏雪景。谨妃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温顺的眉眼带著淡淡的笑意和满足。
即便有太阳,御园里比暖阁也要冷上许多,韩云才走了几步便噘著嘴扒拉著嘉寧帝的大腿哼哼唧唧地要抱。谨妃面带惶恐上前一步就要接过他,却被嘉寧帝摆手制止,“无事,他小著呢,朕还抱得动。”
嘉寧帝笑著俯下身就要抱起幼子,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动作。他眉头一皱,转身朝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口看去。
“陛下,陛下,不好了,殿下他……”
赵福匆匆跑进御园,脱口而出的话在看见谨妃后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滑稽地停住脚步,朝嘉寧帝和谨妃行了个礼復又巴巴朝嘉寧帝看去,一向稳重的脸上满是著急。
瞧见眉头带著薄汗的赵福,谨妃很是一愣,这位权握禁宫几十年的內宫大总管,皇宫里除了皇帝外最是深沉难懂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忐忑不安的时候。
殿下?怕是干係到……那位远在西北的太子爷吧。
过了一会儿,谨妃竟未听见嘉寧帝的回应声,有些诧异,正要抬首看去,却听见韩云突然而出的哭泣声。她急急抬头,微微一怔。
嘉寧帝立在雪地里,面容冷沉而凛冽,一双眼狠狠盯住赵福,牵著韩云的手因为用劲而爆出青筋。韩云手腕上极快地现出大片的红痕,疼得他小声啜泣直掉眼泪。谨妃虽著急,却不敢言半句,只恳切地朝嘉寧帝看去。
韩云的哭声同时惊醒了嘉寧帝和赵福,赵福见嘉寧帝这模样,兀然想起一年前安寧公主战死沙场的消息送来时他便是这般惶急地稟告,怕是陛下以为太子殿下他……知道自己戳中了嘉寧帝的痛脚,赵福忙低下头请罪,“陛下,殿下尚还安好。”
赵福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像震心丸解救了院中的所有人。嘉寧帝早在韩云哭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態,他把韩云朝谨妃递去,“朕还有事,你带著云儿回定云宫。”
谨妃舒了一口气,忙不迭接过韩云的手行了一礼就欲朝外退去,却撞上嘉寧帝有些淡漠而深不可测的眼神。
“刚才爱妃听到了什么?”
这眼神太过陌生,和这半年对她温柔宠爱的那个帝王仿似不是同一个人。谨妃瞬间便明了,浑身一颤,稳了稳心神镇定道:“臣妾今日看著日头好,带云儿和陛下逛逛园子,云儿人小好动,在地上磕了一跤伤了手,臣妾只能先带他回去召御医诊治。”
谨妃答非所问,嘉寧帝却眯了眯眼,满意地摆摆手,“下去吧,爱妃一向谨言慎行,朕很放心,把太医院院正召进宫替云儿好好诊治。”
谨妃连忙谢恩,牵著韩云朝外走去。她垂下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复杂和黯然。
虽下著恩旨请太医院院正,却连眼神都没放在韩云受伤的手腕上过。日日里说著疼爱幼子,却在只是事关嫡子一句半句消息的时候便失態到这个地步。
直到今日,谨妃才知道,他们的陛下,待那位太子爷和其他子女的真正区別,怕是已经故去的安寧公主也是万般拂及。
待谨妃出了御园,嘉寧帝才一步步踱到赵福面前,龙纹黑底长靴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道极深的印痕。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以一种极冷沉的声音开口:“赵福,给朕提著脑袋回答,什么叫『太子尚还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