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2)
第86章
帝家军不是因忠义侯之过才会亡於青南山吗?难道还有隱情不成?眾臣面面相覷,尤其是几个靠军功晋位的侯爷,他们对於帝家军之事比寻常人更加愤慨。
韩燁抬头朝任安乐望去,心中暗嘆,这一刻终於还是来了。
嘉寧帝神色微变,敛了面容,沉声道:“帝梓元,帝家军之事已有定论,乃忠义侯错截假信,误以为北秦铁骑攻城,才会截杀帝家军於青南城下,此事忠义侯已在大理寺招供。朕虽为这八万將士痛心,却也不能再迁怒於那一万不知情的將士,徒造杀孽。”
“那一万將士自然无辜,和我帝家將士一样,他们也不过是別人手中的利刃。黄大人……”任安乐朝黄浦望去,“堂审之时,忠义侯可曾说出他截获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黄浦起身,摇头,“下官曾反覆询问,但忠义侯不肯言半句。”
任安乐扬了扬眉,“大人可想过,帝家军奔赴西北之事乃绝密,忠义侯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他怎么会截获帝家军的消息?以大人断案多年的经验,大人可否猜一猜,哪一种情形最为可能?”
黄浦神情微凝,想了想,面容有些惊骇,“靖安侯爷当年遭人构陷才將帝家军远调西北,那知道这件事的除了靖安侯爷……就只有那颁下假皇諭的人!”
隨著黄浦话音落定,仁德殿外一阵死寂。当年那人究竟是谁,不仅害得帝家百年名声毁於一旦,连那八万將士也残忍得一个不留,简直令人髮指。若帝家军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惨死西北,那也太冤枉了!
“帝梓元,朕知帝家军亡於西北是人间惨事,可这件事绝非儿戏,你如何能证明?”嘉寧帝摩挲著手上的扳指,道。
“陛下,臣有证人,能证明当年青南山之事绝不是忠义侯所说的如此简单,请陛下允许那人上殿面见圣上。”
太后眼一沉就要反对,嘉寧帝压住她的手,面容格外淡漠,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嘆息声响起:“母后,现在已经动不了她了。”
太后朝下望去,只见殿下百官面露愤慨,神色凝重,手握军权的公侯更是一脸戾气,心底生出了点点寒意来。太后虚弱地朝后靠了靠,本就不济的精神更是颓散,这都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自从帝盛天消失,帝家被灭后,这种时时刻刻如鯁在喉、胆战心惊的日子已经十年没有出现过了。
“好,你今日要论个是非黑白,朕便允你,到底是谁,知道十年前青南山的真相?”
“陛下,草民知道十年前的青南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苍老的声音在石阶下响起,眾人齐刷刷抬眼望去,只见一身著盔甲的老者从石阶下行来,他的盔甲很旧很破,却擦得乾乾净净。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但迈出的步子却坚定无比。
老者走到御台前的石阶上,停在任安乐身旁,朝嘉寧帝缓缓跪下。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一个歷经了战火和生死的老將,他眼底的坚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所有人这一事实。当目光落在他垂老却挺直的身躯上时,所有人无法不动容。
“你先起来,告诉朕,你是何人?”御座上传来嘉寧帝威严的声音。
“草民是十年前的青南城副將张坚。”张坚起身,回道。
太后脸色一凛,前往西北的杀手迟迟没有传消息回来,想不到竟然还是让此人给逃脱了,还被任安乐给寻到!
此话一出,眾人一惊,不是说青南山一役的將士早就不在人世了,任安乐竟还能將当年的青南城副將给找了出来。
左相见太后和嘉寧帝脸色沉鬱,起身喝道:“张坚,忠义侯已在堂上招供,他因误截假信,以致在青南山下误杀了帝家军。如今当著文武百官和陛下,你要好好答话,若是信口雌黄,你那青南山一万守將的一世声名便要付诸东流!”
张坚朝左相望去,目光沉定,“相爷,草民从西北边陲万里赴京,难道就是为了说假话不成。”
不愧是上过战场扛过刀的硬汉,这些年憋屈在京城时不时被满口文章的左相硌硬的老公侯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看著张坚格外对胃口。
左相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愤愤一甩袖袍,回到了席上。
张坚转头望向嘉寧帝,声音微哑:“陛下,草民正是为了我青南城一万兄弟而来,我不能让他们背上误杀同袍的罪名。”
“十年前侯爷根本没有误收假信,而是收到了从京城来的密信后才会领著骑兵营的將士去了青南山。”
此话一出,不少武將立时站了起来,广场上一阵喧闹。
嘉寧帝摆手,眼沉如墨,“张坚,你怎么知道送信之人来自京城,又如何確定便是此信命令忠义侯截杀了帝家军?”
以忠义侯的谨慎,若是知道副將得知了真相,根本不会留他活到如今。
“回陛下,草民会知道是因为当年这封信是草民亲自转交给侯爷的。”张坚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声音缓了下来。
“十年前的冬日,有人来侯府送了一封信,只说是京城的老夫人思子心切,送来的家书,当时草民巡营归来,正巧在府门前碰见,便替侯爷拿进了书阁。第二日我拜府时听管家说侯爷看了书信心情沉鬱,草民以为是老夫人出了事,便欲入书阁劝慰侯爷。哪知书阁里没有人,草民无意中看到炭盆里在冒烟,一时好奇上前查看,发现里面焚烧的正是前一日草民带回的家信。当时那信还未烧完,草民匆忙间看到了『帝家军』几字,草民虽心生疑竇,却未往深里想。”
“三日后,侯爷傍晚点兵,率將前往青南山截杀北秦铁骑,可是交战之时,草民却听见衝下来的士兵喊著自己乃是帝家军队。当时草民察觉不妥,向侯爷进言,哪知侯爷一意孤行,定要剿灭山上军队。到了深夜,山上就没了声息,侯爷说兄弟们英勇,犒赏全军,领著我们回了青南城。”
“草民心中疑虑未消,便在回城之时寻了个藉口返回了青南山,那时已至拂晓,已能视物,草民在山腰和山底看见……”他顿了顿,声音乾涩,“漫山遍野的帝家军都没了生息。草民惊慌大骇之下,未敢停留,转头便回了青南城,不敢对人提起半句。第二日,帝家谋逆的消息传来,草民当时还隱隱窃喜,以为侯爷是奉皇命如此,哪知数日后,陛下劝降帝家军的圣旨传来,草民如晴天霹雳,惶惶不可终日。这一役后,侯爷陆续將参战的骑兵同袍遣送至各边疆小城,草民也不例外。从此远居边塞,一晃便是十年。”
张坚抬首朝嘉寧帝望去。
“陛下,草民隱瞒真相,自知死罪。可这十年来草民不敢言半句,不是捨不得这条老命,而是为了我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在西北一待就是一辈子,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是个保护百姓、效忠大靖的老兵。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杀的不是北秦人,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大靖將士,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安生!可是十年了,当年青南城的兄弟早就死的死,回乡的回乡,他们至少还得了百姓的照拂和祭奠。但那些死在我们手里的帝家將士,背了十年叛国的骂名,埋在不见天日的青南山……他们的冤屈又能向谁说!陛下,那也是我大靖的將士,大靖的百姓啊!”
张坚猛地跪下,一遍又一遍叩首於地,老泪纵横。
仁德殿外,只闻得见身著破旧將袍的老者哀戚的叩首懺悔声,不少年迈的老公侯和老將军愤怒地移过头,拂掉眼角湿意。
他们的年岁和张坚大多差不多,歷经十年战乱,有了从龙之功才会荣耀全族、光宗耀祖。可面前这个老將,明明为大靖打了一辈子仗,守了一辈子疆土,保卫了一辈子百姓,临到老了,却不敢安享晚年,只因他遵循了军令,稀里糊涂地杀了同袍手足,所以一生良心不安,如今还要在这皇城之中、百官面前叩首请罪,偏那瞒尽世人的忠义侯却在京城享了十年富贵,多么可笑!
韩燁坐得笔直,紧紧握住椅子,逼自己望著那老將,目光不移动半分。
这是他们韩家造下的孽,他们韩家的罪!
安寧脸色苍白,不忍去看那青石的地板上渐渐现出的血跡。
不知从何时起空中飘起了雪,像是应著老者呜咽的低诉一般。任安乐抬头,望著漫天飞雪,突然想起她帝家被满门抄斩那一日,帝北城也是一日大雪未停,她当时的满心悲怨和这老將何其相似?
任安乐弯腰,低身,半跪於地,生生托住老者的肩,將他缓缓扶起。
“老將军,你没有罪,那一万將士也没有,梓元拜谢老將军给了我帝家將士一个真相。”
任安乐的声音不大,却令人动容,满殿朝臣心生感慨,直嘆这个真正的帝梓元倒是传承了帝家风骨,颇有当年帝家主的气韵。
她安抚了张坚,將他扶至一旁,才抬首朝一直沉默的嘉寧帝望去。
“张老將军的证词,陛下可信?”
任安乐这一问,逼得嘉寧帝进退两难,若答“信”,那这件事便会顺藤摸瓜,从忠义侯身上继续查下去;若答“不信”……嘉寧帝苦笑,广场之上,文武百官,还有谁会不信这老將之言?
“若陛下不信,可宣忠义侯至仁德殿,和张老將军当堂对质,以解陛下疑虑。”任安乐负手,朗声道。
正在此时,眾人未注意的地方,一小太监慌慌张张靠近御台,朝赵福低语了几声。赵福脸色大变,不动声色地靠近嘉寧帝稟告。太后隔得近,模糊听到了几句,华贵的妆容亦掩不去她眉间瞬时冷沉的郁色。
眾臣望见刚才尚算冷静的陛下顿时冰冷的脸色,心底一凛,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嘉寧帝摆了摆手,一双眼深不见底,“不用了,朕相信张坚所言,確实如黄卿猜想一般,是构陷帝家的人指使忠义侯做下此事,残害同袍,朕决不轻饶忠义侯。帝梓元,朕会著兵部和大理寺共查此案,早日寻到那幕后之人,给帝家和帝家军一个交代。”
直至此时,这一桩公案总算有了定论,眾臣悬著的心正欲落下。哪知,任安乐清冷莫名的声音將眾人之心一下子便又提了上去,不带半点含糊。
“陛下,那幕后之人就在这仁德殿前,陛下今日便可还我帝家一个公道,何须再寻?”
二十年前大靖皇朝刚立之时,太祖和帝家主两擎天下,韩家和帝家无论兵力,还是威望皆在伯仲之间。一山不容二虎,若天下间有谁对帝家心怀忌惮,说句心里话,全大靖朝官百姓都知道,唯有皇家。
但这话却不能说,也没有人有胆子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