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铸刃密室(1/2)

歌乐山,这个名字在战时陪都的百姓口中,总是与神秘和恐惧联繫在一起。它耸立在嘉陵江畔,终年被云雾繚绕,山势险峻,林木森森。寻常百姓只知道那里是军事禁区,却不知在这苍翠的掩盖之下,隱藏著多少国民政府最深、最黑暗的秘密。

当那辆黑色的道奇轿车再一次载著沈砚之,驶离“山城静苑”时,他便知道,今天的目的地,將不再是军统那间位於山洞里的陈列室,而是他真正的战场。

车子没有走寻常的山路,而是拐进了一条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由军队严密把守的岔道。道路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卫兵用警惕的目光审视著这辆拥有最高通行权限的轿车。越往里走,雾气越重,空气也愈发阴冷。最终,车子停在了一处偽装成防空洞入口的山壁前。

这一次,迎接他的不再是戴笠,而是方豪和那个永远像钟錶一样精准的“钟錶匠”。

“沈先生,请。”方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在前面引路。

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天光和声响。眼前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深不见底的阶梯,两侧墙壁上,裸露的电线被固定在潮湿的岩壁上,为一串昏暗的防爆灯提供著电力。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浓重的、混杂著泥土、机油和臭氧的味道。

走了大约五分钟,一段平坦的隧道出现在眼前。隧道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的、需要密码和钥匙才能开启的精钢防爆门。

“这里是军统技术处最核心的第七实验室,代號『铸幣厂』。”方豪一边开门一边解释,声音在空旷的隧道里带著迴响,“从今天起,您就是这里唯一的负责人。除了戴老板和我们两人,任何人未经您的许可,不得入內。”

防爆门“咔噠”一声开启,一股乾燥而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与隧道里的阴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门后的世界,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沈砚之,瞳孔也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里,根本不像是一个建在山体內部的秘密实验室,更像是一个从欧洲顶级工厂里,被完整切割下来,然后严丝合缝地镶嵌进这片岩石心臟的精密世界。

近百平米的空间被分隔成几个功能区,地面是光洁的水磨石,墙壁被粉刷成纯白色,屋顶上数十根日光灯管,將整个空间照耀得亮如白昼。房间中央,是一台巨大的、闪烁著冰冷金属光泽的德国海德堡印刷机,它的每一个齿轮、每一根管道,都保养得一尘不染。旁边,一台配备著蔡司镜头的专业製版相机,如同一只沉默的独眼巨人,静静地站立著。而靠墙的一排工作檯上,则整齐地摆放著各种型號的显微镜、光谱分析仪,以及一整套用於雕刻钢板的、镶嵌著钻石笔尖的精密刻刀。最角落的恆温恆湿柜里,则码放著一卷卷从美国进口的、含有特殊麻比例的证券纸,和一排排贴著德文標籤的、来自瑞士sicpa公司的特种油墨。

这里的一切,都代表著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印刷技术。戴笠为了打造这把“刀”,几乎是不惜血本地將全世界最好的“钢材”,都堆在了沈砚之的面前。

实验室內,已经有七八个穿著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在等候。他们都是军统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顶尖人才,有的是银行印钞厂的老师傅,有的是留学归来的化学专家。当他们看到方豪领著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进来,並宣布他將是这里的新负责人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一丝怀疑和不服。

“方科长,这位沈先生……是哪方面的专家?”一个头髮白、戴著老镜的老技师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是原中央印钞厂的总工程师,姓钱,在场的人里资歷最老,也最受人尊敬。

方豪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沈砚之一眼,將舞台完全交给了他。

沈砚之没有急於开口。他脱下风衣,交给一旁的勤务兵,然后缓缓地走到那台巨大的海德堡印刷机前。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操作面板,而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肌肤般,从机器的底座,一路滑到出纸口。他的动作很慢,眼睛微闭,像是在用触觉和听觉,与这台钢铁巨兽进行著无声的交流。

“轴承的润滑油,用的是克虏伯兵工厂的7號高压润滑脂。”沈砚之睁开眼,淡淡地开口,“油是好油,但用错了地方。这种油黏度太高,在重庆这种潮湿环境下,会轻微影响滚轴的转速,导致每分钟的印刷误差,增加千分之零点三。”

他转过头,看向那排油墨柜。

“瑞士sicpa的『赭石』系列油墨,稳定性全球第一。但你们没有注意到,这一批次的油墨,生產日期是去年的冬季。从欧洲运到重庆,经歷了漫长的海运和陆路运输,温度和湿度的剧烈变化,已经让油墨中的树脂成分,產生了极其细微的胶体化凝聚。”

他走到工作檯前,从一沓汪偽政府的“中储券”样品中,隨意抽出了一张。他没有用任何仪器,只是將钞票放在指尖,轻轻地捻了捻,然后凑到鼻尖,闻了闻。

“这张纸,產自日本冈山的造纸厂。配方是七成、三成麻。为了增加纸张的韧性,他们在纸浆里,混入了不到百分之一的、从中国东北进口的亚麻短纤维。所以,它的手感会比我们自己的证券纸,更滑,也更脆。”

整个实验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技术人员,包括那位资歷最老的钱总工程师,都像看怪物一样看著沈砚之。他们之前对这张偽钞研究了几个月,动用了所有能用的高精尖仪器,才勉强得出了相似的结论。而眼前这个男人,仅仅靠著一双手,一个鼻子,就在几秒钟之內,將所有核心数据,精准地说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技术,这是艺术,是浸淫此道数十年才能达到的、近乎於“道”的境界。

钱总工程师那张写满了不服的老脸上,此刻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敬畏。他摘下老镜,对著沈砚之,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先生……不,沈总工。钱某人,服了。”

沈砚之没有理会眾人的惊愕。他拿起一张军统自己仿製的样品,与那张日本人的原版放在一起,用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始了他就任之后的第一道命令。

“现在,我需要你们所有人,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要你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仿製,而是去学习,去感受。把这张日本人的钞票,当成你们的老师。用你们的手去摸,用你们的鼻子去闻,用你们的眼睛去看。我要你们记住它每一个细节,记住它的重量、它的气味、它的手感,直到它变成你们身体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冷酷:“什么时候,你们能在黑暗中,只凭触觉,就能分清这两张纸的区別,什么时候,我们再来谈下一步的工作。现在,开始!”

在沈砚之用绝对的专业能力,彻底掌控“铸幣厂”的同时,山城静苑內的林秀芝,也迎来了她的第一次“回声”。

自从那天小兰送出丝巾之后,一连三天,都毫无动静。静苑的生活,依旧如同一潭死水,平静得让人心慌。苏明远愈发焦躁,他几次三番地找到林秀芝,追问情况,但林秀芝只是让他稍安勿躁。她知道,在敌人的心臟里建立联繫,需要比黄金更宝贵的耐心。对方越是谨慎,就说明组织越是成熟和可靠。

第四天的午后,重庆难得地放晴了。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稀薄而温暖的光。林秀芝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看书。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从山下的公路上,顺著风,隱隱约约地传了上来。

“叮……叮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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