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针孔与壁垒(1/2)
仓库的空气中,菸草的味道愈发浓烈,几乎要將那淡淡的血腥气彻底压制下去。
一张巨大的上海城区地图平铺在乌木长桌上,取代了那本沾满血腥的帐本。地图的东北角,虹口区的三德坊地界,一个鲜红的墨水圈,如同一道狰狞的伤口,圈住了它的目標——华成印刷厂。
目標已知。
但这非但没有让气氛轻鬆,反而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沈砚之和苏明远的心头。
“这是一座壁垒。”苏明远的手指点在那个红圈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作为华商行会的会长,他调动了父亲留下的、深植於这座城市肌理中的人脉网络。三天之內,无数零碎的情报,通过米行、车夫、布庄、码头,匯集到了他的手中。
“根据行会里兄弟们传回来的消息,”他继续说道,“这家印刷厂,明面上的老板是个叫华金荣的上海人,实际早就被日本人控制了。厂里不仅有76號的特务二十四小时驻防,更关键的是,有至少一队日本宪兵队的便衣,偽装成『顾问』和『技术员』,常驻在內。外围的防御工事,是按照军事標准建造的,明哨暗哨交叉火力,任何一个方向突入,都会立刻陷入三面夹击。”
沈砚之沉默地听著,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著地图上那个小小的方块。他能想像出那里的景象——冰冷的铁丝网,探照灯划破夜空的光束,以及藏在阴影里,隨时准备噬人的枪口。
“强攻,就是送死。”他终於开口,声音沙哑而坚定,“而且,任何激烈的衝突,都会立刻传到周敬尧的耳朵里。他会毫不犹豫地……拿秀芝来要挟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明远嘆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菸,递给沈砚之一支,“所以,我才说它是一座壁垒。我们知道宝藏就在里面,但我们没有攻城锤。”
沈砚之点燃了香菸,深吸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滚。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器,疯狂地运转著。强攻不行,那就只能智取。爆破、暗杀、收买……一个个方案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动静太大,风险太高,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我们不需要攻城锤。”烟雾从他唇边缓缓吐出,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不是要推倒这堵墙,我们是要在墙上,找到一个针孔。”
“针孔?”苏明远愣了一下。
“任何一座看似密不透风的堡垒,都有它必须与外界交换物质的渠道。”沈砚之的手指,离开了那个红圈,开始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它需要运进原料,运出成品;它需要食物和水,也需要处理垃圾和废物。这些,就是它的呼吸系统,也是它必然存在的弱点。”
他的话让苏-远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从它的供应链下手?”
“没错。”沈砚之的目光,最终停在了苏州河沿岸的码头区域,“『鬼钱』需要特殊的纸张和油墨,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纸张的目標太大,容易引起警觉。但油墨……”
他看向苏明远:“明远,再帮我一个忙。动用你的关係,去查一查,近期上海滩,有哪家洋行或公司,在大量进口或销售一种……来自德国的、用於精细印刷的特种油墨。”
“德国人?”苏明远有些不解,“为什么是德国?”
“因为日本人印製偽钞,技术上绕不开德国的设备和耗材。但现在欧战正酣,英美的航运被封锁,只有德国人的渠道,才有可能把这种战略物资,悄无声息地运进上海。”沈砚之解释道,“日本人和76號,可以把工厂內部打造成铁桶,但他们不可能控制一个神通广大的德国商人。这,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针孔』。”
苏明远眼中的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兴奋和决绝。
“好!”他一拳砸在桌上,“我明白了。与其盯著那座工厂,不如去盯著给工厂送东西的人!我这就去查!把全上海的洋行都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这个卖油墨的德国佬给你揪出来!”
壁垒依旧高耸,但寻路人,已经找到了那条通往针孔的、最隱秘的线头。
浅旭疗养院的午后,静謐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林秀芝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仿佛早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但实际上,她的耳朵,正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著周遭的一切声响。
脚步声。
轻柔、细碎,带著一丝犹豫。是那个年轻的护士,林婉仪。
她来了。
就在林婉仪端著体温计,准备为她测量体温的那一刻,林秀芝的身体,猛地开始抽搐。
“安安……安安,不要走!回来!”
一声悽厉的、饱含著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哭喊,撕裂了病房的死寂。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依旧紧闭,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著,仿佛要抓住那个在噩梦中离她远去的、小小的身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