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双重的陷阱(1/2)

申城的黄昏,像一幅被泼了脏水的油画,浓稠的阴云压得很低,將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窒息的灰败色调里。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隨时可能倾盆而下。

永济当铺的门虚掩著,像一张有气无力的嘴。沈砚之推门而入,那熟悉的、混合著陈年木料与艾草的气味扑面而来。但今天,这气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可的紧张。

柜檯后的顾老爹,没有像往常那样剔著指甲打盹。他坐得笔直,那双总是半睁半闭的浑浊眼睛,此刻却完全睁开,锐利得像鹰隼。柜檯上那盏老旧的聚光檯灯被点亮了,光柱驱散了周遭的昏暗,却也让光柱之外的阴影显得愈发深邃。

沈砚之没有多言,从怀里最贴身处,取出了那枚用红绒布包裹的金锭,轻轻放在了柜檯的灯光下。

顾老爹的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先是审视地在沈砚之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才缓缓移向那块黄金。他没有立刻用手去碰,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块天鹅绒垫子,小心翼翼地將金锭移到垫子上。这个动作,充满了对贵金属的敬畏,也像是一场审判前庄重的仪式。

接著,他戴上了一副镜片厚重、边缘镶著铜边的德国制高倍放大镜。当他俯身凑近时,那被放大了数倍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有些骇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沈砚之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耳膜的“嗡嗡”声。他对自己两天两夜的心血有信心,但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他似乎...动摇了。

顾老爹的检视,细致到了极致。他一寸一寸地移动著金锭,观察著每一丝天然形成的纹路和铸造时留下的气孔。然后,他从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一根比绣针还要细的银针,用指尖捏著,轻轻地、若有若无地划过金锭的几个不同切面。

沈砚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行家里手在测试金属的硬度和延展性。任何后期的加工,即便肉眼看不出,也无法逃过这种物理层面的触感检验。

银针无声地滑过,没有丝毫的滯涩或跳动。

最终,顾老爹的放大镜,停留在了金锭底部那个平整的切面上。他久久地凝视著,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一般。

沈砚之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顾老爹终於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摘下了放大镜。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他抬起眼,浑浊的瞳孔里爆发出两道惊人的精光,直刺沈砚之的內心。

他没有夸讚手艺,也没有评价真假,只是用一种沙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好胆。”

这两个字,比任何讚美都更有分量。顾老爹看出的,不仅仅是那鬼斧神工、天衣无缝的熔融字,更是沈砚之敢於在这块金锭上烙下“苏明远”这个名字的决断与站队。这是一种投名状,一种无声的宣告。

沈砚之紧绷的神经,终於鬆弛了下来。他知道,他赌对了。

考验通过。顾老爹的面色恢復了往昔的慵懒,他將金锭收好,隨即从柜檯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推了过来。钱袋落在柜木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你要的本钱。”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苏老板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表』已经托人修好了,就等你去取。”

沈砚之心中一凛。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號,意思是仿製怀表已经由他联繫的那位“鬼手张”的徒弟赶製完成,地点就在城南的一家茶楼,现在需要他去完成交接。

他接过钱袋,郑重地道了声谢,转身准备离开。

“沈先生。”顾老爹的声音却又在背后响起。

沈砚之停住脚,回头。

“你的这双手,”顾老爹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因两天两夜未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是把能开金库门的钥匙。但你要记住,能开金库门的钥匙,也能打开监狱的门,甚至是阎王殿的门。”

他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这申城的水,比看得见的黄浦江要深得多。水面上漂著的是日本人和那些二鬼子,可水底下,还藏著不少吃人的鱷鱼。小心那些……打著自己人旗號的饿狼。”

这句没头没尾的警示,像一颗石子投入沈砚之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他揣著钱袋和疑惑,快步走出了永济当铺。踏入街角的暗影里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芒刺在背,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去。街对面,两个穿著短打、流里流气的汉子,正故作閒逛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的眼神毫不掩饰,跟踪的技巧更是粗糙得可笑,带著一种街头地痞特有的蛮横与直接。

这不是周敬尧的人。沈砚之立刻做出了判断。76號的特务,行动如鬼魅,绝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这是……另一股势力。顾老爹口中的“饿狼”?

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他加快脚步,迅速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弄堂。身后的脚步声,也隨之急促起来。

与此同时,风暴的中心——明远纱厂,却呈现出一种暴雨来临前的诡异平静。

厂长办公室里,苏明远正和王伯一起,对著灯光,仔细检查著一块刚刚到手的银质怀表,沈砚之刚托人送过来。

这块表,正是沈砚之辗转联繫那位隱於市井的匠人,耗费了整整两根金条,才加急赶製出来的仿製品。它几乎是一个奇蹟。从尺寸、重量,到表壳上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甚至连表盖內侧一道只有苏明远自己才知道的、因磕碰而產生的微小凹痕,都被完美地復刻了出来。更关键的是,应苏明远的要求,匠人还为它装上了一枚全新的瑞士机芯。此刻,那清脆的“滴答”声,规律而有力,仿佛在宣告自己的“清白”。

“老板,这……这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王伯的脸上写满了惊嘆,但隨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所取代,“可这东西,真的能骗过周敬尧那只老狐狸吗?他的眼睛,比鹰还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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