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江边明月为君留(4)(2/2)

姚创若有所思,又很想问:“那閔姑娘还抓吗?”他看了一眼尚睿,將这句话生生地忍了回去。

眾人各自领命后,从殿內告退。

夜已深,康寧殿又恢復了寧静。

尚睿褪去脸上的神采,用手指摩挲著手中的高辛玉。从早上拿到它开始,一直没有离手,那玉上早就染上了他掌心的温度。

回宫后事务繁杂,尚睿又恢復如常,並无什么异样。

可是明连跟他那么多年,如何不了解他的个性,心中越是惊涛翻涌,脸上却越是平静。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姚创竟然独自折返。

“皇上。”姚创掀起衣袍跪在地上。

尚睿斜睨了他一眼:“怎么?”

“臣罪该万死,臣有一事今天才想起来。”姚创懊恼地说。

“你讲。”尚睿道。

姚创迟疑了一下,跪答道:“这些话事关一个姑娘的清白,臣没有把握,本不该多言,但是臣如今想起来了,就不敢对皇上隱瞒。”

尚睿把玩著玉蝉的右手微微滯缓,心中一凛,沉声道:“继续说。”

明连有种奇怪的预感,十分不安地看了尚睿一眼。

而后,姚创將自己与何出意当时如何在锦洛城外於王淦手下救出一名弱女子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时林中光线昏暗,而且那姑娘衣衫襤褸,臣等碍於男女之別根本不敢看她,所以等她家里人来寻她之后,臣与何出意就继续办事去了。这事臣本来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日閔姑娘看见王——”

话未说完,他已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猛地迎面袭来,与此同时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盛怒之下的尚睿抽出掛在墙上的那柄利剑,朝姚创削了过去。只见剑刃从姚创头上贴著头皮滑过,生生削了他的发冠。

幸而这柄古剑本就是掛在御书房辟邪的饰物,並未开锋,不然此刻不仅是姚创的头髮,估计连头皮也没了。

但哪怕此刻尚睿要切了他的头,他也不敢躲。

“臣有罪,臣不该现在才想起这事。”姚创悔道。

尚睿握著剑的手开始抖,他先是觉得整个身体都有些发麻,隨后全身抖得越来越厉害,痛楚和狂怒之下有一种窒息感陡然而至,如同被人使劲按在宫中那仅有半人深的流波湖中,明明一抬头就可以出水呼吸,却没有一丝力气反抗。

姚创所救之人肯定就是她。

所以,她的那句话並非为了故意乱他心神,而是事实。

明连见他青灰著一张脸,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飞速地膝行到尚睿身前,连唤了几声“皇上”。

尚睿双目无光,也没有应他。

明连何曾见过尚睿如此失態,嚇得魂都丟了,如今太后不在宫中,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叫人去请皇后,可是想起姚创所言之事,和皇后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唯恐火上浇油,於是自作主张地说:“姚大人,贺兰大人兴许还没走远,您快去请他回来看看。”

姚创头髮被削了一些,剩下的也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仪容十分狼狈,可此刻的他哪还管得了这些,也顾不得尚睿是不是要將他就地正法,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仓促地朝殿外奔去。

哪知还没跑出几步路,就听身后的尚睿开口道:“你回来。”

如此语气清浅的两字此刻从尚睿嘴里缓缓说出来,却让明连和姚创同时都鬆了一口气。

尚睿慢慢地坐了下来,將长剑掷在桌案上,然后摊开手,右手中原本被捏著的那块玉蝉,已经被剑柄磕碎成了几块,碎片的稜角將他掌心割伤,之前因他握得紧也没流血,如今手心摊开后伤口裸露,反而往外渗血。

明连不敢声张,自己取了些药来给尚睿敷上。

姚创原本还要將刚才的事情解释一下,却没胆再开口。

看著明连给自己包扎的动作,尚睿神色渐渐恢復了常態。过了一会儿,尚睿瞄了姚创一眼,问:“你还杵在这里,是等著朕赐你个全尸吗?”

姚创一愣,方才明明是尚睿自己叫他回来的,可是他哪还敢爭辩,只好乖乖一叩首,默然地退了下去。

明连忍不住劝道:“皇上,刚才姚大人说自己並不確定那人究竟是不是閔姑娘,所以……”

尚睿道:“但是朕这里却有一个人也许知道,你明日亲自去问问。”眉目间像裹了一层冰。

明连意会到尚睿指的是被带回宫的荷香,连忙称是。

余下的时间,尚睿將姚创的话,来回又想了一遍。其实不用再审荷香,事情也一目了然。这就是尉冉郁誓必手刃王淦的原因。

先是上次他从南域带人夜奔锦洛,目標也是王淦,没想到却被何出意撞上。

然后这一次,借著王淦的死向夏月传信號,將他也一併算计了进去。

夜深之后,外面通传说皇后来了。

尚睿冷淡地道:“告诉她,朕歇下了。”

王瀟湘得了这个回信,看了看康寧殿內明亮的灯火,想起父亲交代的任务,又对明连说:“本宫做了些桃酿,听说皇上最近睡得不好,这才特地给皇上送来。”

明连迟疑了一下,又去带话。

尚睿突然觉得无比厌烦,知道王瀟湘前来无非为了两件事情,第一是王淦之死,第二是今日京里大肆搜城,王机叫她来打探虚实,“你出去跟她说,王相想知道的事情,请王相明日自己来问朕。她为后宫之人,牝鸡司晨,成何体统。”

王瀟湘听完明连转述的这句话,面色白了又青,尷尬而去。

见明连回来復命,尚睿问:“走了?”

明连点头道:“娘娘走了。”

尚睿嘴角冒出一丝讥讽,默默地盯著桌案上高辛玉的碎片。

他富有四海,予取予求,可是天下间却找不到一个人真心对他。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继续批摺子,只是叫人研了墨,开始站在御案前提笔练字。

尉。

尚睿写著自己的姓,一遍又一遍。他从小生性好动,耐不住性子的时候,便强迫自己练字作画。只是如今胸中心绪翻腾,连书也抄不下去,何况作画,只得写著同一个字来静心。

他下笔骨力遒劲,又风格纵横,满篇虽然只重复著一个字,却仍然气韵生动。

殿內的窗户並未紧闭,春夏交替之际,悠悠夜风吹进屋,將他案上的纸吹拂微动,他隨手取了桌角的镇纸来压。

镇纸是玉质的,上面雕著螭龙莲纹。那古朴的纹路和夏月的那块玉蝉十分相似,一时之间,他有些分神,无意就下了笔,回神再看,居然写的是“昭阳”的“昭”字。

他盯著那个字,视线一顿,眉间恼怒骤起,將镇纸狠狠砸了出去。镇纸磕著墙边的窗欞,摔到地上碎成两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