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离开南阳(2/2)

不是万民跪送,不是这重逾山岳的民心。

这玩意儿,比紫禁城里皇帝的圣旨还要烫手,还要灼人。

哭声,终於再也压抑不住。

起初只是极力克制的抽泣,很快,就匯成了一片震天的嚎啕。

“陈大人……您別走啊……”

“大人!南阳离不开您啊!”

一个头髮白、身形佝僂的老妇,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撞开身前的人,踉蹌著扑跪在车前,怀里死死抱著一个黑陶瓦罐。

“大人,老婆子自家酿的米酒,您带上……路上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车旁的吏员脸色一变,正要上前將她拉开。

“收下。”

陈默的声音从车厢里挤出来,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让路,走。”

马车,就在这万眾叩拜和漫天哭声里,极其缓慢地前行。

车轮碾过的每一寸青石,都像碾在无数颗滚烫的心上。

陈默闭上了眼。

他只想快点,再快点,离开这个让他心烦意乱,快要窒息的地方。

……

夜。

知州府,灯火通明。

一场盛大的告別宴。

南阳府但凡有些品级的官吏,都到齐了。

他们看著主位上那个沉默饮酒的那个人,眼神复杂。

有敬。

有畏。

有不舍。

还有一种被抽掉主心骨后,对未来的巨大迷茫。

府衙通判,一个年近六旬,鬍子白的老吏,端著酒杯起身,枯瘦的手抖得厉害,酒水洒出了些许。

“陈大人……下官……敬您。”

他声音一开口就哽咽了。

“您来南阳之前,咱们这帮人,每天睁开眼琢磨的,是怎么把帐做平,怎么糊弄上面派来的人。府衙的帐本,说句不好听的,那叫一个天马行空,户部的神仙来了都得夸咱们有想像力。”

堂下发出一阵苦涩的低笑,笑声里满是自嘲。

“没人想过,官,还能这么当。”

“也没人想过,咱们脚下这片穷得鸟不拉屎的南阳,还能有今天这般光景。”

“您这一走,我们……”

老吏说不下去了,猛地將一杯酒灌进喉咙,呛得涕泪横流。

满堂官吏,无论老少,齐齐起身,举杯。

“我等,敬陈大人!”

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迴荡,竟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陈默看著他们。

看著这些曾今一个个只图混日子、熬资歷的同僚,如今眼圈泛红,眼神里,有了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笔直地烧进胃里。

他一句话都没说。

他怕自己一开口,说出的,会是他们最不想听,也最无法理解的话。

他想说,別敬我,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自己能睡个安稳觉,不用半夜被噩梦惊醒。

他想说,我恨不得现在就躺回府衙后院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摇椅上,天塌下来都別叫我。

可这些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喝。

一杯,又一杯。

用酒精的灼热,去压制心头那股让他喘不过气的憋闷。

宴席散尽。

陈默独自一人,站在府衙最高的观星台上。

南阳的夜风,带著雨后泥土和庄稼拔节的清香,吹在发烫的脸上,很舒服。

他终究,是没能留在南阳。

那座巍峨的皇城,那位高居御座的皇帝,用京城的富贵荣华,给他造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笼子。

而南阳的百姓,用他们最质朴的爱戴和最沉重的期盼,给他上了另一把无形的锁。

他的躺平之路,从被那座皇城盯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堵死了。

陈默仰头,望著漫天星斗,长长吐出一口混著酒气的白雾。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好笑。

想要成功地躺平,竟然需要先把自己折腾成一个谁都离不开的能臣。

这是什么见鬼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