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喜江南(15)(2/2)

右边的鼻翅微微一抽,是王氏惯有的不带痕跡的讥刺表情,“妹妹忘了,三爷就是属小龙的。你瞧瞧他今年可不是事事多舛?人也消沉了不少,就连这两回宫里头的中秋大宴也没出席。”

“热丧之中,不入內廷。何况中秋乃团圆之节,王爷新失王妃,只恐触景生情,不来亦在常理之中。”

“触景生情倒是,不过却不是为了王妃。妹妹没听见说?三爷五月底出京並非北上避暑,而是南下跑去扬州瞧那『段娘娘』,都削髮为尼了,还这么撂不开。唉,想当初,高祖皇帝为一个出身卑贱的德嬪差点儿废掉孝慈皇后,太祖、太宗两兄弟反目,也是为一个什么韃靼的公主,父皇更是为了专宠端母妃而废黜了三爷的太子之位,再想想先皇,最后就死在淑妃那狐媚子身上。要说齐家,可真箇个都是多情种子!”

王氏的音量很小很细,整段话全是拿气息喷出来的,喜荷却觉得像是有千柄大捶敲打在心肺上。这两次宏大的团圆宴,儘管她早已得知齐奢的缺席,却仍然管不住眼睛不偷偷地去望戏台边他那座空空的包厢,还特地派人去他的府中传话慰藉:“请三爷节哀顺变。”——呸!她追忆起齐奢从开始到现在拿来搪塞自己的种种藉口,什么忙碌、什么名节、什么哀痛,可分明忙碌不能、名节不能、哀痛不能,任何的藉口也不能在另一个女人那儿阻止他。她早就对他不抱期望,彻底地死了心,可仍有別的什么活著,一定有什么,才会令她每一回听到他的名,腹腔都燃起灼灼的烈焰,就像面前这一口巨炉,饕餮贪婪,把一切都化成灰。

喜荷不自觉地攥紧了两手,若不是还有几根镶嵌著绿松石的金甲套,她怕已活活崴断了指甲。“姐姐这样放肆议论列位祖宗和先皇,委实是大不敬。”

王氏放下了眼皮斜瞟而来,喜心翻倒。凭身份和实力,她早已不能使喜荷在自己面前一跪就是一刻钟,可凭藉放出每一则关於摄政王和他那婊子的消息,她都能使喜荷重新感受到深刻的屈辱和卑微。这不单是她出於个人好恶的施刑,为了家族的生存,她必须儘快拉拢这位举棋不定的同盟,而“拉拢”,无非就是大棒与金元。只听王氏重新改换了一种金幣相击似的轻而脆的音调,將平时吝於出口的美言源源泼出:“嗐,我是想说,只有我们宏儿在妹妹的严格督教下操守端正、致道正学,將来必是一位不近女色、勤勉政事的好皇帝。”

王氏的策略很奏效,这句话立使喜荷的心情得到了舒缓。可不是,她还有自个的亲生儿子!喜荷侧过头朝齐宏张望,却並未见到心目中他君临天下的体面之態,反见其似在同自己身后的某位宫女轻佻地挤眉弄眼。不过齐宏同时察觉到了母后的瞩目,只一剎就已扳正头颈,面无二色。喜荷手中的那条双龙帕几乎要被捏成一团,但她隱忍不发,只將眼珠横移,同身畔的王氏一起,在满身金蛇狂舞的宝光中,木然盯向前方那一尊焚化祭品的巨大香炉。

火舌渐渐地平息下来,从盘旋著精美纹的黄铜炉盖里开始有白烟冉冉地冒出。王氏和喜荷率先移步,齐宏紧隨,上百艷装的宫人们在近千盏红灯的护送下向著晚宴大厅的游艺斋而去,仿佛是一条发光的长龙,蜿蜒在中天的皓月下。

月圆过了几轮再缺几轮,就由深秋来到了冬至。

慈寧宫的偏殿,菱窗筛落了晴光,光芒在西太后喜荷耳下的一对琥珀重珠耳坠上流转,瑰丽而深邃。她面带慈爱的笑容,望向炕案另一边的儿子。

齐宏又长高了几寸,一身柿蒂龙袍蕴藉丰仪,正高谈阔论著:“天子父天母地,所以一年有两次大祀。冬至南郊祭天坛,夏至北郊祭地坛,便是“冬祭圜丘”和“夏祭方泽”。以往由於朕年幼,都是由皇叔代为祭祀,昨儿个皇叔说,朕大婚亲政在即,为了『以严对越、而昭敬诚』,今年要朕亲祀。”

有什么闯入了喜荷的心间,却又转瞬远遁。她拿过案上的一盏红薑茶抿一口,口舌里微微的甜和辣。“这是你皇叔为你建树天子的威仪,很该这样的。只是依照仪节,祭祀需九城断屠,闔宫斋戒;致祭者更要素食禁酒,不张宴乐,独宿斋宫整三日。这三日的清心寡欲、无所事事,你可受得住?”

齐宏微有些支吾:“正是为了这个要跟母后说呢,儿臣想在斋期前去南苑行猎几天,恳请母后答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