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贺新郎(11)(2/2)
青田一下子笑出声,將他捶打两下,“討厌!到底说什么?”
齐奢笑色满面,一手滑过青田脸颊的曲线,字斟句酌地译给她听:“我在金色的鬚眉山边,云青骏马的背上,遇著一位好姑娘。我为她蹚过九十九条河,翻越了九十九座山樑,她却已远走他乡。谁看过我那襟边绣著库锦、袖口绣著翡翠的姑娘?我一路问著,一路找寻。跨著水牛皮鞍韉的老人,拿著柳木套马杆的孩子,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我一路问著,一路找寻。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上天將把你赐给我的地方。我为你蹚著我的九十九条河,翻越著我的九十九座山樑,心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
不知所以地,泪水就簌簌淌了青田一脸。她埋首於齐奢的颈畔,廝磨似寒水里的天鹅。良久,天鹅扑动了雪翅,她扑一扑鸦黑的长睫,面对他抬起头,“对不起,我不是好姑娘,只是你的污点。”
齐奢直目她,意有千结,却只一笑对之,“七月里我做生日,你哭鼻子说对不起,当时我还不高兴,如今看来错怪你了。原来你自己做生日,你也哭鼻子说对不起。”
虽是转泣为笑,青田的目光却有一寸寸的疏离,“去年今日在这园內替我庆生的,是妈妈和几位姐妹。今年,她们却都礼到人不到,说是我如今相交的都是亲贵命妇,她们来了如何同席而坐?自己尷尬,叫別人也尷尬,不如不来为好。其实她们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想我昔日微贱之躯,今朝登峰凌极,凭空所得的荣光自是全从你身上折损而来。你当我在这与世隔绝的园子里就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可我不用瞧、不用听,猜也猜得到,有多少人羡我妒我,就有多少人毁你谤你。你在朝中清除积弊、大兴改革,已是处处不易,还要为我枉担多少骂名儿,每每想起我都於心不忍,也於心不安。”
齐奢闻言笑而不语,半晌,从拴在腰上的火镰袋里取出一样掌心大小的物事,递进青田的手中,“这是朝臣送来的寿礼,周敦无意中看见,说是大逆悖礼,拿来给我瞧,我倒觉著可爱非常。”
这是一尊金玉摆件,整块白玉雕出一只玉雪精灵的小鼠,金鼻金睛,后掌著地,前爪抱空,姿態十分伶俏,小鼠的周身环著一尾金蛇,红宝点睛,半吐著蛇信,威风耀目。
青田抚著这摆件,不由得笑起来,“你属蛇,我属鼠,这分明是讥讽咱们——”
“蛇鼠一窝。”齐奢也笑,笑容詼谐豁达,“送礼的是礼部仪制司主事曹端山,这人原就是个『一笑黄河清』的老古板,又管了这些年的典章规范,对我从来就很看不过眼,多次公然抨击我贪淫纵慾、徵逐声色、行止有失检点。依他的意思,巴不得惹得我大发雷霆,罢了他的官,才好成全自己一个犯顏直諫的忠臣之名。我才懒得理,让这班道学家骂去好了。自古以来,除去那些昏庸暴虐、堵塞言路的,哪个柄政者能够免遭詬病?不是挑你这个不好,就是挑你那个不对。正是你才说的,我如今锐意改革,只求这些清流们別在大政方针上给我找麻烦,床上这点儿事就给他们个把柄,让他们高高兴兴嚼舌头去吧。这不过是爷的偷梁换柱、假痴不癲之举,倒是你在替我背黑锅呢。”
青田笑著將这金蛇玉鼠捧在頜下,泪意温媚,“专会拿好听话哄我。”
齐奢搂了她腰肢,满目春色地笑睨著,“这就叫好听啦?好听的还在后头呢,你听仔细。”於是就自他华美的嗓音里,开出了一朵朵的风信子,“我半生经歷的女人多如浪浮蕊,可她们要么就是被指给我的、被献给我的,要么就是主动討好我接近我的,只有你,是我自个选中、一刀一枪拼回来的。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天下无双的好姑娘。在別人眼里,如果非要说你是什么的话,你是疤,就像周敦那傢伙脸上的,让人看著扎眼、毁脸面,但却是一个战士最大的骄傲。青田,你不是污点,你是我作为男人能够拥有的最好的印记,会跟隨我一辈子。”
青田把两片涂得红鲜鲜的嘴唇一齐向里抿著,逼退了泪潮,做个极可爱的笑,“巧舌如簧。”
齐奢亦有狡黠一笑,“既然蒙您夸奖,小王这就献丑了。”稍一凑,便把如簧的舌尖递出。青田齿尖微分,拿自己的舌尖接了。
爱人间,有许多不需要语言的时刻。譬如眼下,两件本用於传达语言的器官只彼此地抚摸、勾缠著,在久长久长的沉默中。
檐下,迭珠累丸的五色纱灯欢悦地摇曳著,仿佛完全不了解这世间还有另一种人生。在这人生里,只有孤清与冷寂,与一盏又一盏血色沉重的绢红宫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