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点絳唇(12)(2/2)

齐奢顿了半刻没说话,隨后,手往高里微微一扬。

书房后,有一座三间两厢的小院落,正是专供摄政王夜间饮食的小厨房。房门“嘭”一声被人撞开,连慌带喜闯进来了姚奶妈。“娘娘,娘娘!”她一手摁著胸,一手紧向后指著,“王爷朝——”话没讲完,已惊得两腿直跪下去,“王爷万安!”

僕妇间,一道鹤立鸡群的丽影向后別过脸。香寿的两手撳在一小盆参汤浸泡的嫩豆腐里,双目怔望著立在门后的男人,忘记了跪拜,亦忘言。

齐奢也不怪罪,单望著她轻轻一句:“洗洗手,跟我到茶厅来。”

等了不多时,香寿就隨后而至。姚奶妈把她稍往厅里一推,便向齐奢一拜而退。齐奢很友善地笑了笑,“坐。”香寿答一声“谢王爷”,在五步外一张太师椅上垂面而坐。

茶室温馨的暖光使齐奢再一次记起这个他几乎已忘记的女孩子有多美,哪怕以他见遍了百媚千红的刁钻眼光也没法挑出她一丝半毫的缺陷来。尤其是眼下这幅模样:淡扫蛾眉,丰腴的乌鬟间单一支寒鹊爭梅的碎寒金流苏釵,斜插著一把小金梳,一条緋色八幅裙绣著些星星点点的蟹爪菊,裙面上摆著葱白细长的一双手,眼神则躲在重重的睫毛后,似半掩在蕉叶间一匹惊怯的小鹿。

鹿吻自叶间羞腻地探出,香寿望过来,两颊已晕红,“王爷尽这么瞧著奴婢做什么?”

齐奢难捺地有些心猿意马,摸了摸鼻棱一笑,“好久不见,瞧你长高了许多,也愈发標致了。”

“是久,”她也笑著,颧腮的羞红却爬上了眼轮,“三年又一十七天。”

一提醒,齐奢好似有几分印象。上回大概是闔府姬妾替他庆生还是什么的,隔著大老远瞥见过香寿一眼,而隔得更远的则是他们曾共度的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她那时候有多大?十四?十五?还没他肩膀头高,被放在一张拔步床的鸳鸯被內,眼神与肉体乾净得令他呼吸骤停。那一个半夏,他眼看著她微賁的幼乳在他手中一样绽放,成为一对含苞待放的真正的女子的乳房。她把又细又软的手臂圈在他颈上,不知天有多高地要这个、要那个,多过分的要求他都依允,在他看来,她不过是个可爱的、理应得到许许多多宠溺的孩子。他赏赐她、册封她,把她像飞鸟一样抬上了九天,然后当她的错误终於触及他底线时,他鬆开了这一只根本不会飞的鸟,让她狠狠地一落千丈。他可以容忍一个孩子任性、撒娇、耍心眼……却无法容忍一个孩子在他的背后草菅人命,再接著在他面前大瞪一双无辜的眼睛。

既便如此,今日再见,齐奢的心中还是涌起了一股淡淡的难受。自小生长在女人明爭暗斗的后宫中,他见惯了鷫鸘换美酒,舞衣罢雕龙[8]的失意,贵为皇后的母亲也因不得宠爱而鬱鬱而终,对香寿这样一个本就出身卑贱之人,失宠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她一定被其余的姬妾取笑过、羞辱过,被自己人怠慢过、埋怨过,需要偷偷地去当、去变卖,才换得来下人的一丝好脸色和一顿像样的饭菜。生活的艰辛把当年春风得意俏丽飞扬的小女孩,变成了眼前这个浑身都充满了拘谨和不安的女人。

香寿的故事本应到此结束,如每一个沉入了冷宫的女子。齐奢清楚,她之所以还能够再一次出现,无非是因为——“龙袍的事”,他十分诚挚地说,“全多亏了你,我回来这么久还没亲口跟你道谢呢。”

香寿的泪意更重了,只拿两手把腰间的丝絛缓涩地搓弄著,“奴婢不敢居功,都是王爷洪福齐天。”

齐奢略带怜惜地睇著她,保持著微笑,“你为了进小厨房贿赂了那些奴才们多少银子,明儿自个去帐房支。”

香寿的两眼惊窘地睁圆了,简直楚楚可怜得动人心魄,却看对头只平常地嘆一声:“寿儿,以你我往日的恩情,我能给你的只有衣食富贵,至於再多的你就不用想了,也什么都不用再做。天晚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他人还没离开,香寿就已看不见他了。视线直被整个地吞噬,有个大浪头拍上来,是她自己的泪,猖獗地在一张昔年宠冠三千的面孔上倾泻著君恩似水,一江春水向东流。

周敦守在厅外,一见齐奢独个走了出来,不知所以地摸耳挠腮,“王爷,今儿——,那个——,不叫寿妃娘娘侍寢啊?”

齐奢睰他一眼,“我不叫她侍寢,你收人家的红包也不用退,急什么?”

周敦臊笑,“嘿呦,爷,您都说得奴才不好意思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