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忆王孙(15)(2/2)

马奶酒的醇香瀰漫四方,天空上眾星升腾。而令人信服草原上的星斗是同別处一样的星斗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的这些显然要浑圆、盈亮、充满质感得多,跟它们相比,北京城上的那一堆仅仅是假珠宝似的贗品。

就在这燁燁生辉的星海下,男人们痛饮叫喊、豪笑取乐。青田也和暮云抵首谈笑、自斟自饮著,偶然听到身侧爆发出大笑,她余光一扫,便遇到齐奢的眼。毫无道理地,她慌忙地闪躲了,不敢细望。

他的眼,是继对往事的回忆外,第二项令她坐立难安的事物。

13.

用不了多久,就听著有汉语声、蒙语声混杂在一起轰轰的叫好。齐奢和苏赫巴鲁一同起身走向了场中,齐奢略带酒意地笑著,几下解去了外衣盘起在腰间,赤裸裸地露出了半截身子来。

火炬在他背后灼灼地烧著,青田隔岸观火,只觉得这火一路烧进了自个的心里来。隔著衣衫,她无数次见过齐奢的身体,除去衣衫,她则见过更多的男人的身体,可从未有一次,她见过这样的:肌肉虬结,强壮如狮,黧黑的胸口上生有著毛髮、盘踞著累累伤疤。她追想起乔运则,精瘦而优美,皮质光滑,握在手间是一管温柔的白玉笔;而眼前,则是一柄刀。青田忽然间想知道,假如將手指自齐奢线条凛冽的背脊拂过,会不会被割伤。

另一边的苏赫巴鲁也褪去了上衣,身体是一般的紧实健壮。他拿右手摁住胸口,弯腰行礼,接著就伸出两臂扑过去。直到他与齐奢难分难解地扭做一处,青田才意识到他们是在摔跤角力,而她则一直在瞪著一双馋眼,目不转睛地看。

手心的伤痕又古怪地作痒,青田一面抓挠著纱布,一面把透红的脸颊別向一旁。身畔的暮云正全神观战,冷不防失口惊叫,紧张得將她一把拉住,又拼命地喊好。青田任由其兴奋得嘰嘰咯咯,自己只端起了面前的酒碗狠压上一大口,再不朝场內一顾。

她不知比赛是几时结束的,也不知胜负,只恍然间听到雷鸣的掌声,而后就嗅到了一股子气味,不是香味,但却出奇地好闻。她往后一回脸,就瞧见:齐奢正经过她身边,背上浮坠著一层汗,一颗颗如沉重的金珠,他自己拿手擦抹著,粗鲁不羈地一甩。青田猛一下明白,那是他的汗、他的体味,就是这气味充斥了她昨夜的梦。梦中的旖旎还歷歷如绘,是一座魔域,诱人沉沦。

她默默地执念起佛號,自觉心神稍定时,火堆边,十来名韃靼的摔角手们业已鞠躬退出,一群年轻的姑娘登场。她们且歌且舞,隨激越的节奏把四肢八方飞扬著,並一个接一个地拋出烁亮的眼神,伴著身上的五色锦袍、鹅黄绸带、帽上的翡翠与珊瑚……一切都在闪耀著青春而动人的光辉。

音乐停下时,舞者中最耀眼的直直走来正中,面对著齐奢扶胸一礼,將桌上他的金酒碗双手斟满,捧起,启朱唇、露皓齿。一副嗓子摇曳关情,余韵悠远。一首祝酒歌唱毕,全场雷动,共桌的苏赫巴鲁乐不可支,拢著手吹起了口哨。齐奢已醺然,拊掌大笑,自那女孩的手中接过酒,翻碗相见。新一轮的欢声未熄灭,他已將喝空的酒碗重新注满,立起身,指尖往酒里一蘸,將酒珠向天、地各一弹,又抹在自己的额头前,直目敬酒的少女,开了口。

这辈子青田也未曾听到过比之更悦耳的男声——低廻处深幽似水,高阔处明丽如火焰,虚,是风、是沙;实,是铁、是金,盪气迴肠,动人心魄。她一个字也听不懂齐奢所唱的,但听得一身接一身地起栗,仿佛赤裸裸试一匹上好的绸,精湛的色与奢侈的触感一寸寸爬过她皮肤。没有一个女人会不想將这样的料子据为己有,拿来裁一袭可身的好衣,可著身体的每一根曲线。

山呼海啸的喝彩声中,那韃靼少女腮颊火红,两手高举在眉前接过了酒碗,在手中微微一旋,刻意將红得夺目的嘴唇压在碗沿上齐奢口呷过的、那依旧余留著湿跡之处,一饮而尽。碗放低,便露出光彩如启明星般的眸子,用直指正北的磊落直指男人的双目。而后者竟恰如正北,落落大方地受著这爱慕的眼光,不转不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