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占春魁(16)(2/2)
由焦家大门內涌出十来人,看起来是宴毕四散之际,男客们均被鶯鶯燕燕所包围,其中乔运则走在末尾,他身畔女子的腰肢细得像一只春瓶,瓶內的插是一支高耸出云鬢的鲜红牡丹。
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28]——正是惜珠。
街口的轿內,青田恨得眼中直要喷出火来。但转目一瞧,见爱郎乔运则在惜珠的陪伴下浑不復平日神采,竟一副步履沉沉、鬱鬱寡欢之相,顿令她转怒为喜。忽又看乔运则心有灵犀般朝她这边拧过了头来,二人目光相接。距离与光线令青田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她仅仅暖意盈然地笑著,向他点个头。
夜色间,乔运则惊望对街那熟悉的轿子,薄而锐的嘴角有一抽动,隨之更是整个人都一震。他回头,原来肩膀搭上了惜珠的红酥手,她的人亲密地把他半扶半靠,脸向著某处挑衅而笑——只因也看见了青田的幃轿。
青田再一次怒火重燃,直想衝下去拽开那女人的手。也许是恨意之盛,只一剎后,就有一股无形之力一把从乔运则身上拽开了惜珠的两只手,並恐怖而不可思议地,用它们扼住了惜珠自己的喉。焦府前,人们开始惊呼,围观著名妓骤然的失態:好似一朵暴风中的,惜珠静默而狂烈地挣扎,把身体向各个角度旋舞著,又重重摔倒,双手仍掐住自己的喉头,嘴角吐出了血沫。抽搐,死亡。
发间的牡丹犹自簌簌抖索著,飘零了几点瓣。
全部的过程从头到尾仅用了眼睛眨几眨的功夫,而青田根本忘记了眨眼,瞠目结舌地看。接著就觉得轿厢猛一晃,嚇得她忙撑住了两边的板壁,晕头转向中感到轿身被掉了个头,重新向来路奔去。她惊惧万状地扒开了轿帘,发现怀雅堂的轿夫们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腰间佩剑的陌生人,前方领头的正是摄政王那叫做何无为的贴身侍卫。他脚不沾地地奔跑著,任何解释也无,只把永远冷峻的面孔转过来瞟了她一眼。青田失力地垂下手,任由被绑架似地带离了现场。
风一阵阵地扑打著前帷,欲开还闭,如一则揭晓前的谜。
14.
房间仍是青田离开时的样子,满地都散落著黑色和白色的象牙棋子,连同静坐其间的齐奢也像是从未移动过。
她立在门前呆呆地望著他,他也在细细审视她:她的眼、胸膛,全身。但青田压根无视这犀利的目光,她全部的思维都已被惜珠所占据。她和惜珠是敌人,没错,可她们间无休止的吵嘴、掐架、互相使绊子,是交缠著一块长大、一块学艺,乃至於一块被禠夺了童贞的亲密,对彼此的憎恶早变成了彼此的一部分。因此失去了惜珠的她,好比一个词失去了自身的反义词,令到青田完全地不相信,並且完全地——
“不明白?”齐奢终於开口讲话,语气淡而无味,“今日宴客的富商焦遵,同朝廷礼部左侍郎张延书有过节,起因是,张延书看上了焦家在纱帽胡同的这栋宅子,想买,焦遵不卖,其间闹得相当不愉快。我手下有批人专司刺探京师官绅的动向,前几天上报了一条消息,说张延书的管家密购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昂贵毒药,直到刚才我才明白它的用途。今天晚上的这件事在外人看起来,是焦遵意图毒杀乔运则,却误杀了代酒之人。实际上,是乔运则监守自盗,自己给侑酒的倌人下了毒。府上出了这么一桩人命案,焦遵从此便成了俎上鱼肉,任凭张延书宰割。——还不明白?那么看来,你並没有听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齐奢由鼻內长出了一声气,直视迷惑的青田,目光中似也含有著一道惻隱嘆息,“乔公子双喜临门:官场,已放了九品礼部观政;情场,已聘了张延书的独女为妻。”
伴著最后一个字,血色就一下自青田的面上消失,连一对丰柔嘴唇上的胭脂都褪成了夺目的惨白。她的手指打著抖,在身侧碰到了一把如意圈椅,就紧紧地攥住了椅子的扶手。
齐奢稍一顿,便清清楚楚地继续道:“因此,为了缓和与张延书的关係,焦遵才会设宴款待乔运则,却正墮入其老泰山的彀中。而乔运则这位东床快婿则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对於他美满姻缘最大的阻碍就是——你。若不是我今日兴之所至上门探访你,这一顿鸿门宴,就会是张家翁婿的一石二鸟,惜珠姑娘不过是李代桃僵。”他再次停顿下来,观察著青田的反应,“什么感觉?想哭,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人?还是想笑,觉得自己是最可笑的人?”
青田什么也没答,因为她根本描述不出这诡异的感觉,活像是,自己亲耳听闻自己的死讯。她回想起那一夜,乔运则为她亲手所裁的嫁衣、向她亲口所许的婚约,所以她不明白,还是不明白,丝毫也不能明白,她的头脑已陷入绝对的混乱。也许是一霎,也许是千年,反正当感官恢復时,她发觉自己已滑落进那把圈椅中,双眼发直,看一个男人拖著条瘸腿在她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