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占春魁(6)(2/2)

青田拿著手绢,把绢头在手指上左一道右一道地缠绕著,“说你不明白人心,你是真不明白。且不说你们家那母夜叉镇日防著你来我这儿,把你口袋管得牢牢的,就这大过节有多少人情要送?你又是官场上的红人,打点各位上司的『冰敬』[8]要费多少银子?进宫给两宫太后和皇上请安又有多少太监等著伸手要门包?这节下的开销比什么时候都大,我这儿可不能再让你多破费。你只管把帐结清了就是,至於我自个的开销不消你操心,我自会找个冤大头弄来。”

裘谨器只觉一股子醋气直衝脑袋,当机立断又自靴內另掏出一张票子叫道:“我好歹也是位朝廷大员,若竟劳你一个做生意的倌人替我省钱,那成什么话?你放心,钱我有的是。喏,这还有整一百,连这些总共是三百,你拿著,明儿我再叫人给你送二百来。你缺钱只管告诉我,不许找別人,听见没有?谁也不许找。”

青田喜上心头,却只蹙紧了两眉一推再推,“不行,我真不要你的。”

裘谨器只闷著头把钱硬往她手里塞,“我给你你就拿著,別人想要我一个大钱也是不能,只有你,只要你肯,我什么都肯。拿著,嘖,不拿可真就是嫌少了。”

“你这么说,我就只有拿著。”青田一脸勉为其难地接过,其实心里头早就笑不可抑,都明说了找个冤大头弄钱,这冤大头就引颈就戮。正待再慰劳他两句,却听得帘外有人唤了声“姑娘”,她信手把银票一卷,提声道:“暮云,什么事?”

婢女暮云急走了进来耳语两句,青田点点头,这边就对裘谨器赔出了笑容道:“七爷,不好意思,冯公爷突然来了,我得去敷衍一下。”

裘谨器的脸色登时就难看极了,“哼,这头从我这儿拿了钱,那头就奔你亲亲的乾爹去了。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我?”

“裘七爷,您怎么这么说?”

“暮云!”

青田喝断了侍婢,回身就往边上一张大榻上稳稳地坐定,“那我就在这儿陪七爷,让冯公爷等著去吧。暮云,你叫汪嫂子把新蒸的咸甜粽子各送一打上来,七爷坐了这些时候也该饿了,先垫补垫补。去呀!”

弄出这个架势,倒叫裘谨器有些拘束了,再看人一去,青田就又把胁下的手绢抽出来往脸上擦擦抹抹,更后悔了起来,“好了,我不过隨便说两句,你就哭开了。”

青田拿帕子印著泪,故意做出索索有声的鼻响,“我是吃千家饭的人,这个客人不来自有那个客人来,我怕得罪谁?往日里我也不是没叫冯公爷等过,可为什么偏你在这里我却要急著敷衍他?还不是怕你得罪人家吗?我就这么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得罪不起人家。难道我放著你年富力强、知情识趣的不爱,倒爱那老不休的?我陪他还不是为了周全你,你倒拿我撒气!”

见青田这样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裘谨器早已是身心服帖,忙拢过了女人的杨柳纤腰,贴住了她的梨白面。青田放出手段来和他腻了一阵,等粽子送上来亲手布碟子摆碗,又再三留裘谨器吃夜饭,这才退去小套间,把脸上被哭残的胭脂补一补,就往冯公爷那里亮相。

怀雅堂內进是一座走马楼,青田一人就占了小半层,足足有八间屋子之多,因此客人来各有坐处,互不衝撞。裘谨器在紧东头,冯公爷就被让在了西屋。这时见青田进屋,满屋子的丫鬟娘姨都鬆了一口气,段二姐把手內的扇子大招特招道:“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公爷,那叫我们青丫头陪著您,你们都同我下去吧。”

一架楠木泥金满床笏的五屏风前,冯公爷手持一只犀角杯歪坐在椅上,气焰汹汹地端详了青田一番,“口脂是新擦的!说,你才跟那姓裘的小子怎么廝混来著?”

青田也不接茬,项上瓔珞圈的银丝珠在丰鼓的胸脯子上一敲一敲,人已风姿裊娜地走上前,將冯公爷手中的酒杯一夺,拧身坐去他大腿上,“叫爹爹在偏屋里干坐了半天,闺女给爹爹赔罪,自罚一个皮杯。”

“皮杯”乃妓院中的狎褻伎俩,就是以口渡酒。真就见青田仰首含了半口酒,双手捧过冯公爷满是褶皱的脸,嘴对嘴地餵给他。

冯公爷半含香舌,气已消了大半,又见青田唇边带著清清莹莹的一滴酒对他尽態极妍地一笑,“爹爹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是白叫闺女心疼?”

冯公爷的喉咙里痒痒得直要笑,到了嘴上却依旧还骂骂咧咧的:“心疼?怕未必吧,气死了我,你不正好心安理得地跟著那小子?”

青田顿显出满面的委屈来,一根染得红脆脆的指甲往冯公爷额际一戳,“说这话,你良心可是被狗叼了。你自己算算几天没来瞧我?三天!要不是你把我丟著不管,哪儿就叫那吊死鬼缠上了?一听见你来我拔脚就走,他现在还在那里拍桌子呢,我才懒得理,自有班子里的人去哄,反正我是没好脸子给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