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我一个奸臣要死了,你们哭什么?【(2/2)

“拿来吧!”

“是!”

王爷接过属下递来的家书,看了眼那名负责观察他的太监,旋即拆开家书,逐字逐句的查看。

直到看完家书里面的所有內容,他才轻轻地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揉著眉心。

【老头子……你这试探,也太直白,太狠辣了些……】

【用母妃的手,来点燃儿子们的野心?你是嫌现在的火还不够旺吗?】

【还是说……你已经开始怀疑到我的头上了?】

种种念头在他心中电闪而过。

他能清晰地想像出母妃写下这封信时是何等的惊恐和无奈,也能感受到这薄薄一张纸背后所蕴含的、来自他父皇那冰冷刺骨的猜忌和帝王心术。

这是一种阳谋。

是父皇在逼他们这些儿子表態,逼他们暴露野心,或者逼他们犯错。

如果他们表现得过於热切,便是覬覦储位,其心可诛。

如果他们表现得过于谦退,则显得虚偽,同样引人怀疑。

甚至,如果他们毫无反应,也可能被解读为城府极深,包藏祸心。

沉默良久,王爷重新睁开眼。

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此刻没有了平日的慵懒,也没有了在黑暗房间內的冷静沉著,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真实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至亲之人如此算计的痛楚。

他提起笔,却没有立刻蘸墨,而是对著空白的信纸,仿佛在自言自语。

声音低沉而沙哑,恰好能让隱藏在书房外的探子和奉命观察他反应的太监隱约听到:

“父皇啊父皇……您这是要把儿子们,都放在火上烤啊……”

他的语气中带著浓浓的无奈,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大哥刚去,尸骨未寒,朝局动盪,您不思稳定人心,反而用这种手段来试探自己的骨肉……”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

“储君之位?那是天子钦定,岂是儿臣敢妄加议论的?”

“儿臣只想为父皇守好这辽阔的疆土,使我大明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便是对父皇、对大哥最好的交代……”

这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充满了忠君爱国、不慕权位的『贤王』风范,更是將对大哥朱標的兄弟之情抬了出来,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但若仔细品味,那句『天子钦定,岂是儿臣敢妄加议论』,又隱隱透著一丝对父皇这种试探方式的不敢苟同和轻微抗议。

说完这些,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始蘸墨书写。

他写得很慢,字跡沉稳有力,一如他平日的风格。

回信的內容与他刚才的自语几乎一致。

先是表达了对父皇的身体和朝局的担忧,接著深切缅怀了大哥朱標。

然后郑重申明自己绝无覬覦储位之心,只愿为国效力,最后恳请父皇保重龙体,勿要为此等事过度操劳。

通篇下来,態度恭顺,言辞恳切,情真意浓。

完全是一副『忠孝贤王』的模样,找不到任何可供指摘的野心流露。

写完后,他仔细封好信件,朝那名观察他的太监,客气道:“有劳公公,即刻送往京城,呈报父皇。”

他的语调十分平淡,听不出任何异常。

做完这一切,他便再次靠回椅背,望著跳动的烛火,脸上那抹苦涩和疲惫渐渐褪去,重新恢復了往日的慵懒和平静。

只是,在那平静的眼底最深处,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光芒,一闪而逝。

那光芒並非是对储位的热切渴望,更像是一种洞悉了棋局走向后的、冰冷的瞭然和一种被逼到墙角后、不得不更加谨慎隱忍的决绝。

【老头子,你的试探,我接下了。】

【但我不会让你抓到任何把柄。】

【这盘棋……还长著呢。】

书房內外,无论是观察的太监,还是阴影中的探子,將王爷看到信后的错愕、苦涩、无奈的低语、以及那封情真意切又毫无野心的回信內容,都一一记录下来。

他们无法判断王爷这番表现,究竟是发自內心的忠孝,还是一场极其高明的、连细微表情和语气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的表演。

而这份模糊不清、难以辨別的反应,跟其他藩王收到信后的反应,被迅速加密,陆续送往了应天府,摆在了老朱的案头。

……

此时,老朱依旧坐在华盖殿內,看著云明递上来的一封封回信。

虽然大多的回信都跟王爷一样,都是一副诚惶诚恐、忠心耿耿、並无异心的態度,但向来多疑的老朱,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这些儿子中,肯定有一个是幕后黑手,或者幕后黑手的帮凶。

“老四那边可有回信?”

老朱放下手中的一份回信,看不出喜怒的追问道。

“回皇爷,有的。”

云明连忙躬身,然后从身后的托盘中,拿起燕王朱棣的回信,递给老朱。

只见老朱接过信件,二话不说的就拆开了,旋即拿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查看。

【父皇明鑑,儿臣远镇北疆,夙夜匪懈,唯知尽忠王事,拱卫社稷。】

【大哥仁厚贤明,儿臣素来敬仰,闻其噩耗,悲痛欲绝,岂敢有半分不臣之心、齷齪之念?】

【今二哥、三哥、五弟获罪,儿臣虽痛心疾首,然国法如山,儿臣绝无异议,唯愿父皇保重龙体。】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儿臣身处嫌疑之地,百口莫辩。】

【为表清白,儿臣恳请父皇,即刻下旨,削去儿臣王爵,召儿臣回京,圈禁高墙!】

【儿臣愿交出兵权,卸甲归京,常伴父皇膝下,以全忠孝,以息物议!】

【北疆防务,可委冯胜、傅友德等老成持重之国公,定保无虞!】

【儿臣棣,泣血顿首,伏惟父皇圣裁!】

以退为进!主动请求削爵圈禁!

这是极其大胆的一步,也是极其高明的一步。

他知道老朱多疑,越是辩解,越是显得心虚。

反而这种主动放弃权力、甚至不惜以自身为质的態度,最能打消皇帝的疑心。

同时,这也將了他父皇一军。

如果老朱真的准了,等於自断臂膀,削弱北疆防御。

如果不准,那就证明老朱至少目前还信任他,或者还需要他镇守北疆。

而老朱看著朱棣这封言辞恳切、甚至可以说是声泪俱下的长信,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得极其仔细,每一个字,每一处转折,甚至墨跡的浓淡,都仿佛要从中榨出隱藏的信息。

当看到朱棣主动请求削爵圈禁时,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老四啊老四……你倒是真捨得下本钱!】

他不得不承认,朱棣这番应对,堪称完美。

態度恭顺,情感真挚。

对罪证的分析,既有撇清,又有『建设性』的引导。

最关键的是这『以退为进』的请求,几乎堵死了他立刻发作的可能。

【是真心悔过,以表忠诚?还是……以极大的隱忍,行更深的韜晦之策?】

老朱的疑心病,让他无法完全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这个能力出眾、军功赫赫的四儿子。

他將信缓缓放下,目光投向殿外。

云明適时地呈上了另一份密报,是关於北平燕王府近日动向的。

如今的北平燕王府,闭门谢客,属下禁足,与外界联繫几乎断绝。另外,北疆那边还隱隱传出了关於燕王『失宠』的流言。

【收缩得如此彻底……是怕了?还是在暗中筹划著名什么?】

老朱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提起硃笔,在那封朱棣请求削爵的信上,批下了回復。

他没有同意削爵圈禁,甚至没有直接回应这个请求,只是写了寥寥数语:

【尔之忠恳,咱已知之。北疆重地,非尔不可,当好生镇守,勿负咱望。】

【京中之事,咱自有裁断,尔不必过虑。】

语气平淡,甚至带著一丝勉励,但其中蕴含的帝王心术,却深不可测。

这既是对朱棣此番应对的『认可』,也是一种更深的控制。

说白了就是,我依旧需要你,但也仍然怀疑你,你继续在北平待著,在我的眼皮底下,替我守著边疆,也隨时准备接受我的下一次审视。

同时,老朱又对云明下达了新的指令:“云明!”

“奴婢在!”

云明立刻躬身领命。

“传咱旨意,让蒋瓛將老四指出来的那几个江南和致仕老臣的线索,给咱往深里查!一查到底!”

“另外,对燕王府的监视,提升到最高等级!就算他闭门不出,给咱盯死他王府周围的每一只苍蝇!”

他不会因为朱棣完美的应对就放鬆警惕,反而会更加警惕。

他就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知道最狡猾的狐狸,往往会用最无害的姿態来麻痹对手。

……

不知不觉间,三日一晃而过。

作为掀起雷霆风暴的『罪魁祸首』,被押出了詔狱牢房。

此时的应天府,阳光正好,万人空巷。

从詔狱到西市刑场的漫长官道上,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男女老少,士农工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条被锦衣卫严密把守的通道上。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著兴奋、恐惧、好奇与悲悯的复杂情绪。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只见通道尽头,一队杀气腾腾的锦衣卫緹骑率先开道。

隨后,一辆囚车在沉重的车轮声中缓缓驶来。

囚车里,站著的正是张飆。

他依旧穿著那身相对乾净的囚服,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慵懒的笑意。

与周围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没有像寻常死囚那样颓丧或恐惧,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著道路两旁的人群,目光平静,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狗官!奸臣!死有余辜!”

有不明真相、或被煽动的百姓高声咒骂著,扔出烂菜叶。

但更多的是,沉默。

在这沉默的人群中,有一些特殊的面孔。

在刑场一侧临时搭建的观刑台上,坐著被老朱特意『恩准』前来观刑的燕王府三兄弟、李景隆、郭英。

朱高炽面无表情,手中的佛珠却几乎要被捻断。

朱高煦双目赤红,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朱高燧则低著头,肩膀微微耸动。

李景隆和郭英,则神色复杂,看不出喜怒。

不远处,朱允熥、朱明月、朱明玉姐弟三人,也在宫人的『护送』下前来为张飆『送行』。

朱明月脸色苍白,紧紧抓著妹妹的手,不敢抬头。

朱明玉则咬紧嘴唇,倔强地看著囚车方向,眼圈通红。

朱允熥站得笔直,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激盪。

而在更外围的人群中,一些穿著低级官服、或普通百姓衣著的人,正拼命压抑著情绪。

那是被老朱从詔狱里放出来、官復原职的沈浪、孙贵、李墨、武乃大,以及当初跟隨张飆审计、討薪的底层官吏们。

他们看著囚车中那个曾经带领他们『疯』过、『闹』过、试图撕开『黑暗』的身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眼眶发热。

更远处,还有一些穿著破旧军服、或带著家眷的老兵。

他们曾经是『以资抵债』的受益者,此刻也都沉默地看著,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囚车缓缓驶过他们面前。

张飆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到了沈浪等人通红的眼眶,看到了老兵们无声的泪水,看到了朱高燧抽动的肩膀,看到了朱明玉强忍的悲愤……

他脸上的慵懒笑意微微一顿,隨即,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著几分戏謔的笑容。

他用带著枷锁的手,有些费力地指了指那些正在偷偷抹泪的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每个人的耳中,带著他標誌性的调侃语气:

“喂!我说你们……”

“哭什么哭?!”

“我一个祸乱朝纲、誹谤圣学、十恶不赦的大奸臣,今天终於要伏法了!”

“你们不该拍手称快,放鞭炮庆祝吗?!”

“怎么还哭上了!?嗯?”

他的语气轻鬆得仿佛在开玩笑,但那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极快的、无人能懂的柔和与释然。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许多人强忍的堤坝。

“呜呜呜——!”

哭声变得更凶了。

【哎,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搞得我真像要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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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