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风(2/2)
有人屏住呼吸,有人抓紧了衣角。
她的演奏不留余地,不是等待倾听,而是主动吸引注意。
但她不等人。
那段飞快的十六分音符掠过时,她几乎闭上了眼。
不是出於炫技的自信,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身体律动。
像是確认自己正沿著一条自己画出的轨道飞行。
那是一条无人能够复製的轨道。
和声变化快速,节奏起伏难以预测,但她像是早已在脑中演练过千遍,在每个临界点前完成调整,在每个滑入音前微微推迟半分。
气流清晰,却也转瞬即逝。
第二乐章的最后一组断奏被她处理得极轻,像一只掠过水麵的燕子,在不留下波痕的瞬间悄然升空。
她没有看向观眾,也没有回头望指挥,而是顺势在椅上略微前倾。
下一段乐章已在她体內酝酿,仿佛不用听任何提示,就知道乐队的引子將在第几拍上落下。
舞台上並未出现停顿。
指挥轻轻举起手,弦乐组旋即开始新一段推进。
节奏明显加快,织体变得紧密,铜管与定音鼓在低音区捲起暗涌。
她已经准备好了。
右脚微抬,踏板下沉,双手悬起,精准而毫不犹豫地切入钢琴第一段快速音群。
第三乐章:presto。
她的回应几乎是在乐队声音刚刚露头的瞬间,就已经精准地踩上节拍。
不是接棒,而是迎面撞入。
她没有停。
指挥棒刚举起,她便如蓄力已久的箭矢,剎那间穿透出去。
第三乐章不再是展开,而是一次极限的追逐。
钢琴与乐团都没有退让。
速度被拉满,音区交叠处几乎挤压在一起。
评委席右侧一人下意识调整眼镜,另一人已经放下笔,只专注看她。
她的面容依然平稳,毫无紧张痕跡。
那不是冷静,而是太过投入,以至於所有外在的紧张节奏都无法再影响她。
她在其中。
她在每一次跑动中留下一点变奏。
在每一组琶音中藏进细密装饰。
在每一个接合点做出极轻的延迟。
她不是在弹钢琴。
她是在编织一个透明、浮动、却又绷紧的气泡结构。
像是玻璃泡泡中跃动的风。
全场无人眨眼。
不是因为情绪深沉,而是因为太亮了。
那是一种令人屏息的灿烂。
热烈,跃动,真实,但註定如风。
短暂,迅疾,无法久驻。
最后一拍收住,她的手腕轻巧地回收,像收伞。
全场静了两秒,掌声隨即炸开。
评委席有人第一时间鼓掌,也有人没动笔,只是靠著座椅,眼神若有所思。
那个灰蓝眼睛的女评委终於低头,写下了极简的一行字,神情却比之前更专注。
观眾席有人轻声惊嘆,有人低声对同伴说著什么。
江临舟坐在候场区,听得极认真。
他没有看她,但心中却清楚。
这场演奏,在她自己构建的时空中完成了。
而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她点燃后的舞台。
她站起身,朝指挥、乐团、评委点头,没有多余动作。
转身走下舞台,身影轻盈,从容。
仿佛这一切,只是她一段轻描淡写的风中行走。
她从不回头,也从不解释。
因为她已经用音乐,把自己留在了那个三乐章交匯的时刻里。
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