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旧事(1/2)

江临舟那天晚上睡得很早。

他没有翻来覆去,也没有特意去回想唐屿的那句话。

灯熄之后,他只是平静地闭上眼,像往常无数个练琴结束后的夜晚那样,让疲惫顺著脊背沉下去。

但梦却在夜半不请自来。

他梦见了那个夏天,第一次见傅义的那天。

那时他才九岁,被母亲领著穿过一条静得出奇的小巷。旧小区的门牌褪了色,铁门半掩著,一楼一户的窗口掛著泛白的布帘。

屋里很安静,像图书馆,也像寺庙。

傅义穿著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袖口整整齐齐,坐在立式钢琴旁。他的眼睛很亮,但神情不温不火,像在等一件东西沉到底。

“先弹一个音给我听听。”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出声。

江临舟那时候不懂“好不好听”,也听不太出音准,只记得指尖落下去的那一下,傅义的眼皮微微抬了抬。

“坐得还算稳。”那是他对这个孩子的第一句话。

梦境悄然跳转,浮光掠影般闪过无数个练琴的午后和黄昏。

琴房的木地板踩上去有些鬆动,窗框被阳光烤得微微褪色,角落的风扇慢吞吞地转著。

“从这里开始,別再提气。”

傅义低声说,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念一段旧经文,

“把句子送出去,不要推。”

琴键在梦中仿佛没有了阻力,指尖落下去,是一片水面。

他依稀记得那是第一次练萧邦的夜曲。

那年他十一岁,盛夏,屋里没有空调,只靠电风扇摇头缓解热气。

傅义坐在他左边,闭著眼,手指在空气中比划旋律的走向。

“弹萧邦,要像在歌唱。”

老人语气缓慢,“不是每个音都要推出来,也不是每个音都要藏起来。重音要唱得出气,弱音要留得住气。”

后来,他十四岁那年,傅义坐在老式收音机前,播放一段德彪西的《映像集》改编录音。

“听,”他说,“要分得清谁在拉节奏,谁在掛线条。”

“你不能靠上台时『对拍子』去合乐队,你要从练习第一天就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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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中的少年坐得笔直,嘴唇紧抿,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著傅义的手。

然后是最后的冬天。

屋里很冷,风从窗缝灌进来,电风扇已经坏了。

傅义靠在旧藤椅里,身上盖著一层薄毛毯,面前的谱子摊开著,却没再翻动。

他已经不太说话了,偶尔咳嗽,眼神却依旧清亮。

那天下午他没有教琴,只叫江临舟坐在他旁边听了一段录音,是很早以前他自己的演出。

“你以后可能会贏,但別让人听完你的琴,记得的只有『贏』。”

那是傅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他又梦见了那间病房。

冷白色的墙面,洗得过度的床单,消毒水味混著一丝冷铁气味,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窗边。

傅义躺在床上,身体像被压成了一块轻薄的影子。

脸瘦得几乎脱了形,眼皮下陷,颧骨突出,嘴唇乾裂而微微张著,像是还停留在一句话的中段,却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穿著病號服,手背上插著针管,手指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力。

那双曾经弹出整座大厅寂静的手,现在只偶尔无意识地动一下。

像是在空气里拨著一段不存在的旋律。

江临舟站在床边,没有说话。

傅义的眼睛半睁著,但目光是空的,穿过他,落在身后墙上。

像是认不出他了。

护士说他已经两天没有完整地说过一句话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昏睡。

早晨还叫错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江临舟点点头,没再问。

那天下午他坐了很久,只听见心跳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拉得很慢的节拍器,缓慢却无法抗拒地指向终止。

快离开时,傅义忽然动了动手指,像是要从床头虚握什么,又停住。

他没有喊“江临舟”,也没有再提琴。

只是在极微弱的一瞬间,仿佛露出一点模糊而疲倦的笑。

像是终於放下了什么。

傅义没说话,像是已经不认识他了。

但江临舟却觉得,那一瞬,老师是真的在看著他。

不是看他的脸,不是认他的名字,而是像隔著一段很长的时间,看著某种他曾亲手交出去的东西,正在慢慢变成它自己的样子。

他没躲开。

傅义的眼睛渐渐闭上。风从窗缝吹进来,掀了一下毛毯的边角,也掀了一点什么不易察觉的音响。

那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实体,像琴弦上未按实的泛音,晃动了一下,又归於无声。

江临舟站得笔直,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

只是忽然意识到:原来音乐也可以这样结束。

不是一个结尾,不是一个掌声里停下的段落,而是静静退场的呼吸。

它不为谁响起,也不急著留下回声,只是走到尽头,就轻轻熄灭了。

他没有哭。

只是眼皮有些涩,站在那儿,像在听一首没有最后一拍的乐章。

梦醒时,天还没亮。

窗外天色浅蓝,鸟叫未起。

他睁开眼,盯著天板看了一会儿。

床头抽屉里有张旧照片,是傅义年轻时在舞台上的背影。

他伸手拿出来,看了一眼,又轻轻放回去。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睡。

只是坐著,静静听了一会儿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

上一世,傅义死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不是立刻崩溃的。

他照常练琴、参赛,甚至弹得比以往更整齐,错音更少,力度更精准。

所有人都以为他状態前所未有地“稳定”。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一种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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