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织声(2/2)
每个音该有多少“沉”,多少“浮”;
踏板放在几分之一拍后,才能带出延音的“拖尾”;
他甚至计算过每一段弱奏后,静止几秒最合理。
这些听觉设计,不是少年能轻易做到的。
他清楚,这是他前世唯一带得回来的东西:对声音的感知经验。
这一刻,他不是在演奏旋律,而是在安排空气的密度。
结束时,他没有收尾太快,而是刻意放缓最后一组踏板的鬆开。
让那组和声像雾一样散开,再慢慢隱没。
江临舟关掉琴盖,收起录音笔,打开门。
走廊昏暗,一盏顶灯闪了一下,又亮起来。风从窗缝吹进来,带著一点洗地水的味道。
他正要下楼,却在转角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雨薇。
她倚在窗台边,背著琴谱包,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脚尖轻点著地砖,不知在等谁,或只是站了一会儿。
听见动静,她偏头看了他一眼。
“试录?”语气平平,是一句確认而非提问。
江临舟“嗯”了一声,没多说。
她点了下头,低头像是想了下,忽然道:“你那组曲子……挺力气的。”
这句评价不轻不重,也不含褒贬,像是一个练琴人对另一个练琴人的默认共识。
江临舟看她一眼,回道:“结构重,后半段不稳。”
她“嗯”了一声,轻声道:“但能听见你在留意色彩。”
她说完就转过身,朝楼梯口走去,步伐轻快而乾净。快要拐下楼时,她忽然回头,语气还是平淡的:
“德彪西那段,尾音收得挺好。”
说完就走了。
江临舟站了两秒,才顺著她走过的方向下楼。
李锐正坐在床边剪指甲,嘴里叼著牙籤,头髮乱糟糟的,像刚睡醒。
“你今天弹了一下午?”
“试了一遍全程。”江临舟將琴谱包放在桌上,脱下外套掛好。
李锐吹了声口哨:“我看你写在门上的时间是两小时,结果你进去三个半。”
“中间停了几次。”
“怎么样?过关了吗?”李锐从床上跳下来,给他腾出椅子,“你那德彪西听著像是那种……水洼里有光的感觉。”
江临舟笑了下:“『水洼里有光』……你挺会说的。”
“我说真的。我今天从楼下过,听了几秒。你那种弹法,不赖。”
“你还懂我的弹法?”
“希望评委能听出来。”
“评委哪有我懂你。”
江临舟正拧水壶的手一顿,偏头看他一眼。
李锐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我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生活观察者。”
江临舟无奈:“你又想干嘛。”
“你要进决赛了,请我吃饭。”
江临舟笑出声,把水壶按下开始烧水。
他意识到,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真正“笑”出声音来。
他把录音拷进电脑,反覆听了几遍。
在德彪西的第二首《映像》中,他听见了一点小失误——不是技术上的,而是情绪的遮挡。
他皱了一下眉,轻轻倒带。
这不是前世会注意到的地方,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他突然想起唐屿的话:“你现在耳朵比手快。”
前世的他,手比耳朵快——技多,听力却滯后。常常一气呵成,却忽略了每个音的来处与去向。
而现在,他的听觉已经“活”了,能分辨出音色的倾斜、情绪的弯折,哪怕只是三秒里的一个微妙闪失。
那不是错误,但他听出来了。
这就是区別。
这就是重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