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誓言(2/2)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合著尘埃、阳光和旧木头的乾燥气息。
他伸出手,指尖带著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轻轻拂去琴盖边缘的灰尘。
然后,他缓缓掀开了厚重的琴盖。铰链发出轻微的、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更多的积尘在骤然涌入的光线中如同金色的微尘,欢快地升腾、舞动。
他在琴凳上坐下。身体自然而然地调整到一个最完美、最放鬆,同时又能最大限度调动力量的坐姿。
脊背挺直如松,肩膀自然下沉,手臂悬垂的角度,手腕的高度,指尖触键前的预备姿態……
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带著前世千锤百炼、刻入骨髓的烙印,严谨得近乎苛刻。
这不是刻意为之,而是重生带来的、融入本能的习惯。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首炫技的练习曲去试探这双手的极限。
那些《革命》、《冬风》、《大海》……它们还在未来的计划表上,需要更精密的准备。
此刻,他需要的是倾诉,是確认,是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话。
修长、健康、充满力量的手指,带著一种与十五岁面容截然不符的沉稳与沧桑感,轻轻落在了有些泛黄的黑白琴键上。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如此真实,如此……令人心颤。
第一个音符,如同悄然滴落深潭的水珠,在寂静的宿舍里漾开。
隨即,一串连贯、柔美而深沉的旋律流淌而出——萧邦的《降e大调夜曲,作品9之2》。
简单吗?
从技巧的复杂度来看,对於追求极限速度与力度的技术流来说,或许是的。
它没有令人眼繚乱的跑动,没有雷霆万钧的和弦轰鸣。
但此刻从江临舟指尖流淌出来的,早已超越了音符本身的排列组合。
那旋律,被一层深邃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底色浸染著。
每一个悠长的乐句都仿佛承载著十年沉沦的灰烬,沉重而压抑。
然而,在这如浓稠夜色般沉静的忧伤深处,又悄然孕育著、挣扎著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那是新生的悸动,是破土而出的、极其顽强的希望。
如同在漫长的极夜尽头,终於刺破黑暗的第一缕晨光,虽然微弱,却蕴含著无法阻挡的生命力。
它藏在旋律微妙的起伏转折中,藏在某个和弦意外的温暖解决里。
他处理得炉火纯青,仿佛乐曲本身在自由地呼吸。
乐句的延长与紧缩,並非炫技,而是情感的自然流动,是心跳的律动。
每一个和弦落下,共鸣在琴箱里迴荡,都仿佛不是在敲击木头和钢丝,而是在叩击灵魂深处尘封已久的故事匣子,发出悠远而震颤的迴响。
这不是技巧的炫耀,这是生命体验的倾泻!
阳光穿过明净的玻璃窗,慷慨地泼洒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轮廓。
少年清瘦的身体包裹在普通的校服里,坐在陈旧的、甚至有些寒酸的立式钢琴前。
然而,他那双落在琴键上的手,那沉浸在音乐中的神情,却仿佛承载著一个饱经沧桑、歷经轮迴的灵魂。
在这简陋得近乎朴素的宿舍琴房里,他用重获新生的指尖,奏响了重生征途上的第一个、註定將震撼灵魂的音符。
琴声並不洪亮,甚至有些闷哑,受限於钢琴本身的品质。
但它奇异地穿透了窗外嘶鸣不止的蝉声,穿透了夏日午后的燥热空气,在寂静的宿舍走廊里幽幽地迴荡开去,带著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
原本只是例行巡查的宿管阿姨,脚步猛地一顿。
她手里还拿著记录本,脸上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讶异。
甚至带著一丝困惑。她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这琴声……旋律是熟悉的萧邦夜曲,但感觉……感觉却和以前那个总是心不在焉、弹得浮皮潦草、被老师摇头的江临舟,完全不一样了?
这琴声里,有一种让她这个门外汉都感到心头沉甸甸、又隱隱发热的东西。
琴凳上的少年,对悄然驻足的身影浑然不觉。
他微闭著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他整个人都沉入了由自己指尖创造出的、那片交织著无边痛苦与新生救赎的音乐海洋之中。
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架旧钢琴,以及琴声中奔腾不息的情感洪流。
一个无比清晰、如同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用生命刻下的誓言,伴隨著每一个跳动的音符,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却又无比震撼地宣告著:
“肖赛冠军…这一次,我必拿下!”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如火,毫无保留地照耀著这个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起点。
而一场在黑白琴键上谱写传奇的征途,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