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建寧三年!(上)(2/2)

周围却炸开了锅。

挑货担的汉子拍著大腿喝彩,梳双鬟的婢女捂著嘴笑,几个袒著胳膊的游侠少年更是吹起了呼哨:“打得好!这等泼皮,就该袁君来治!”

“袁君这才是真性情!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不服就打!”

“侠肝义胆!袁君好样的!”

袁术朝著四面抱拳拱手,显然对眾人的称讚颇为受用。

他勒转马头,对豪奴们道:“拖远点,別污了我的眼。”

说罢,緋红锦袍一闪,马蹄再次扬起,带著那群豪奴呼啸而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仍在沸腾的叫好声。

片刻之后,袁朮忽的又纵马而回,抬手拋给那卖绢布的小贩不少五銖钱。

这番举动,又引起一片喝彩声!

袁术心满意足,驾马“缓缓而去”。

他自然也是从刘弘身上学了些东西的,只不过相比袁绍,他学到东西仅用八个字就能概括,“轻裘快马,仗义豪侠”!

若是刘弘在此,见到这番景象,大概也只能默然无语。

袁绍与袁术,一正一偏,仿若金庸与古龙,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

太学讲堂里槐影斜斜扫过青石板地。

大堂內的爭辩声沸沸扬扬。

一群戴著进贤冠的儒生围著案几,或捋须踱步,或拍案而起。

竹简与木牘在案上堆得老高。

“《尚书》有云『惠迪吉,从逆凶』,今上宽宥权贵,纵容兼併,正是『从逆』之兆!”穿深衣的老儒捶著案几,冠缨摇晃。

“荒谬!”对面戴方巾的中年儒生立刻驳斥,“《春秋》讥世卿,却未禁大夫置產,足下引经断章,不过是借经义泄私愤!”

有人扯著嗓子翻《礼记》,有人红著眼爭论“井田制”的今昔,连廊下听著的诸生都跟著起鬨,眼看就要从经义辩论进化到大打出手了。

忽有个身影猛地从人群后挤了出来。

正是臧洪。

臧洪才束髮年纪,青布单衣洗得发白,腰间只系根素色絛带,比周围峨冠博带的儒生们矮了小半截,却像株挺在风里的新竹,亭亭净植。

“诸位且住!”

他声音不算顶洪亮,却带著股少年人的清亮。

眾人转头看他,见是个面生的少年,有人已露出轻慢之色,老儒捋著须哼道:“黄口小儿也敢置喙经义?”

臧洪却不慌,目光扫过两边爭执的人群,先对著老儒拱手:“先生引《尚书》『惠迪吉』,却忘了下文『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权贵兼併是『逆』,然以『逆』斥君上,是將天下失德之过尽归於一人,岂非苛责?”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中年儒生:“先生说《春秋》未禁大夫置產,却忘了昭公三年『季氏四分公室』,孔子嘆『季氏富於周公』——经义未明禁,是因古者大夫『食邑足以养民』,而非今时『夺民田宅,使流民填沟壑』!断章取义,才是真的辱没经义!”

老儒张了张嘴,想起《尚书》原文確有“在德”之语;中年儒生捏著竹简的手紧了紧,昭公三年那段註疏他数日前日才读过。

臧洪往前一步,声音更沉:“辩经义,是为明是非,不是借圣贤语泄私愤、护私利!”

他指著案上堆积的竹简,“这些书里写的『民为邦本』,写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难道是让诸位拿著当吵架的棍棒吗?”

堂內静得能听见槐叶飘落的声响。

有个穿粗布的儒生忍不住低赞:“说得好!”

立刻有人附和,先前起鬨的少年郎们更是直盯著臧洪,眼里亮闪闪的。

做学生的,自然都想狠狠辩倒老师,这是古今通用的道理。

臧洪脸颊微微发红,许是激动,许是被眾人注视得有些热,却仍挺直著背,將握紧的拳头抵在案边。

阳光从窗欞漏进来,在他青布单衣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倒比周围那些晃眼的冠缨,更显几分少年人的锐气与清亮。

堂內静了片刻,落针可闻。

有个戴高冠的博士咳嗽两声,想开口说些什么,目光撞上臧洪的眼,却顿住了。

那双眼亮得很,没有少年人的怯懦,也没有恃才的倨傲,只有一片坦坦荡荡的清亮,像映著日头的水,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澈。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这般清澈如水的眼睛,他当年也曾是见过的。

那个人,名为范滂。

自竇武身死,宦官掌权,这种眼睛,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好个刚直少年。”有人在后排低声嘆道。

另一个穿素色深衣的有识之士微微頷首,望著臧洪那双眼不避锋芒的眼,心里暗赞:这般年纪,有辩才已是难得,更难得是这份不媚俗、不避贵的正气。此子正气凛然如朝日初升,他日若能持此心不变,必是国家柱石之材。

风从窗欞钻进来,掀起臧洪衣摆的一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望著满堂或沉思或愧色的长者,眼神依旧清亮。

大概,他才是洛阳六人组中唯一的“清流”。

刘弘若是见到这番场景,必定会替卢植欣慰。

毕竟,六人之中,终究有一个有几分像他卢植的了。

臧洪望向窗外,老槐如伞盖。

也不知他那位在幽州的好友,如今如何了。

可千万要跟上他们的脚步啊!

说好日后要一起匡扶汉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