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2/2)

此时此刻的董卓,即便打破头,也绝不会想到,他日后能成为大名赫赫的“董太师”。

刘弘又看向身边这匹打著响鼻、不安地用前蹄刨著地面的红马,心头百感交集。

他伸手想去抚摸马颈,赤火警惕地偏开头,喷了个响鼻。

刘弘无奈地笑了笑,牵住韁绳。

……

归途漫长,好在长路漫漫有尽头。

当熟悉的涿县城墙终於出现在视野中时,刘弘没有先回家,而是带著刘平的骨灰,径直去往城西的刘氏宗祠。

宗祠里香菸繚绕,气氛庄严肃穆。

族长刘琰领著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早已等候在此。

刘琰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看向那陶罐的目光充满沉痛。

当刘弘双手捧著陶罐,步履沉重地走进祠堂时,一名族老颤巍巍地迎上几步,老泪纵横。

“平儿…我的平儿啊…”老人声音哽咽,抚摸著冰冷的陶罐,如同抚摸爱子的脸庞。他身后,另外几位族老也是唏嘘不已。

刘弘將陶罐郑重地交给负责安放灵位的族老,然后对著刘琰和诸位族老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沉痛,“族长,诸位叔伯…弘…弘愧对宗亲!平弟…他…他为了救护百姓,为鲜卑狗贼所袭!弘…弘无能!未能护得平弟周全…只能…用这种方式,將他护送归乡…”

他说著,声音微微发颤,眼眶也適时地泛红,抬手用袖口用力擦了擦眼角,仿佛要拭去无法抑制的泪水。

这番情真意切的陈述,配合著他一身未愈的伤痕和风尘僕僕的疲惫,更添说服力。

刘琰紧紧抓住刘弘未受伤的右臂,老泪纵横,不住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平儿…平儿他是好样的!是为国尽忠!为我刘氏爭光!你將他带回故土,让他魂归宗祠,已是…已是全了他的忠孝!你也是我刘家的好儿郎!”

刘弘表面附和,心中则在想著,又一个演员!

刘琰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岂能看不出当中的猫腻!

不过,对刘琰此人,刘弘也有些了解,能猜到些他的心思。

在刘琰看来,不论活著回来的是谁,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壮大家族!

刘琰此人,当族长確实是合格的。

祠堂內一片悲声与讚嘆。

而此时此刻,刘弘仁厚、重情、勇毅的形象,在宗族耆老心中,已经达到了顶峰!

……

婉拒了族长留饭的邀请,刘弘牵著赤火,踏著暮色,终於回到了阔別已久的臥虎庄。

庄门早已大开,僕从肃立两旁。灯火通明的门廊下,两道熟悉的身影正翘首以盼。

妻子吴氏站在最前面。她穿著一身素净的袄裙,髮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似乎清减了些。

当看到刘弘牵著马的身影出现在光影里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嘴唇紧抿了一下,隨即又强行稳住。

她没有像寻常妇人般哭喊著扑上来,只是静静地站著,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定定地望过来,里面翻涌著千言万语——担忧、心疼、后怕、失而復得的庆幸,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无声的温柔。

一切尽在不言中。

“父亲!”一个清亮又带著激动的声音响起。

刘备从母亲身后一步跨出,小跑著迎了上来。少年身量明显拔高了一截,脸上褪去了不少稚气,多了几分英挺。

刘弘伸出右手,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顶,脸上露出了离家以来第一个真正舒心、温暖的笑容:“我儿又长高了!”

吴氏此时才缓步上前,走到刘弘身边,没有多言,只是伸出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去他肩头沾染的一点尘土。她的指尖带著细微的颤抖,动作却无比珍重。

“回来就好。”她的声音依旧还是轻而温婉。

一家人走进温暖明亮的堂屋。僕妇端上热腾腾的饭食汤水。

刘弘坐在主位,吴氏安静地为他布菜添汤。刘备则显得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开始匯报。

“父亲!您知道吗?河东的那位关姓少年,前些日子也到庄上来了!”刘备的眼睛闪著光,“是赵大叔亲自送来的!关兄弟武艺超群,为人更是忠义!如今就在庄上住著,孩儿常与他切磋武艺!”

“哦?河东关羽?”刘弘喝了一口热汤,暖流下肚,驱散了寒意。

他一入城,就得了不少消息,知道了些“涿县少年团”的事情。

他放下碗,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刘备的脸上上转了转,“就是那个…在涿县街头,跟你和张飞那小子打得难分难解,最后还被你们几个合伙『请』去喝了一顿酒,最近得了个『涿县之龙』名號的小子?”

刘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父亲!您…您都知道了啊?都是…都是不打不相识嘛!”

“哈哈哈!”刘弘难得地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微微吸了口冷气,但笑意却未减,“好一个『不打不相识』!龙虎相会,风云际会!妙!甚妙!”

他笑著,目光在儿子身上转了一圈,带著几分戏謔,“我儿这『涿县小霸王』身边,左龙右虎,这气象,可是越来越足了。”

“父亲!”刘备咳嗽一声。

他脸上掩不住那份被认可的骄傲和与挚友並肩的意气风发。

堂屋內,灯火温暖。吴氏看著丈夫难得爽朗的笑容和儿子羞涩又自豪的模样,沉静的眼底也漾开温柔的笑意。

粗瓷碗盏碰撞的轻响,少年清亮的嗓音,男人低沉的笑语,交织成最寻常也最珍贵的家的声音。

一时之间,刘弘有些恍惚,塞外的血火、权谋的冰冷、旅途的艰辛,仿佛都如一场大梦。

刘弘靠在椅背上,放鬆了紧绷许久的神经。左臂的伤口还在隱隱作痛,但看著灯下妻子温煦的身影,听著刘备絮絮叨叨地说著庄里庄外、少年团里的趣事,一股暖洋洋的、踏实的倦意,如同温水般缓缓包裹上来。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