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杂质(2/2)

“路…路总工…”秦淮茹的声音响起,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胸前工装內袋的位置——那里现在空著,“星火”正暴露在冰冷的探针下。“我父亲…他最后几年在西北…参与的…是代號『雷霆』的…超高频脉衝研究…”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重。

“雷霆?”路白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在戈壁深处最严密的基地里,传说中探索极端电磁环境与物质作用的前沿项目代號!这块“星火”,难道不是简单的防护膏,而是…某种研究成果的意外副產品?甚至…是某种在极端环境下发生嬗变、具备了奇异特性的…“杂质”样本?!

分析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內部电子管发出的微弱嗡鸣,和示波器屏幕上依旧跳跃的幽灵信號光点,在无声地诉说著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他们刚刚打开的,可能是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大门。而淬火的烈焰,不仅要焚尽钢铁中的杂质,更要直面这无形战场上更诡譎、更致命的“电磁之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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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钢,稀土初轧厂。巨大的车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愁云惨雾之中。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焦糊味、齿轮油烧焦的恶臭,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机器瘫痪带来的绝望气息。

一台与鞍钢初轧厂同型號的1150轧机,如同被斩断了头颅的钢铁巨兽,瘫臥在生產线中央。它的“头颅”——巨大的主传动齿轮箱连同內部的“爭气轴”组件,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呈现在眾人眼前:整个齿轮箱外壳被巨大的撕裂力硬生生撕开了一个豁口!断裂的齿轮残齿如同狰狞的獠牙,暴露在空气中!而那根被寄予厚望、不久前才替换上去的黝黑“爭气轴”,並非在中间断裂,它的“伤口”同样位於末端——万向节叉头部分,几乎是从与梅套筒的嚙合根部被齐刷刷地“咬断”!断裂面呈现出扭曲撕裂和瞬间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复杂形態,惨不忍睹!

断裂的叉头碎片散落在周围,最大的那块,赫然可见键槽根部附近,有几处芝麻粒大小、顏色异常深暗的金属麻点!与鞍钢叉头上发现的疲劳源如出一辙!

包钢的总工姓吴,一个头髮白、身形瘦削的老工程师,此刻脸色灰败地站在废墟旁,手里紧紧攥著一份沾满油污的列印纸——正是鞍钢刘大拿团队加急整理、快马加鞭送来的“爭气轴”负载试车报告。他看著报告上那些令人振奋的曲线和数据,再看看眼前这片惨烈的钢铁坟场,嘴唇哆嗦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希望被捧到云端,再被狠狠摔入地狱,不过如此。

“吴工…”一个满脸黑灰的技术员跑过来,声音带著哭腔,“哈汽轮机厂…哈厂那边回电了…说…说我们这根轴的叉头锻件…批次號是…是b-0721…跟…跟鞍钢那根出问题的…是同一个炉號!同一批锻压的!”

“轰!”吴总工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人一把扶住。他死死攥著那份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同一个炉號!同一批锻造!鞍钢的叉头裂了,包钢的…直接断了!这哪里是什么“爭气轴”?这分明是悬在全国钢铁厂头顶的、淬了剧毒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耻辱和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臟。

消息如同最猛烈的寒潮,以电波的速度,瞬间席捲了所有翘首期盼“爭气轴”的钢厂。武钢、太钢、攀钢…一封封措辞急迫、甚至带著恐慌的加急电报,如同雪片般飞向冶金部,飞向鞍钢,飞向哈汽轮机厂。

冶金部的首长办公室里,烟雾浓得化不开。首长脸色铁青,面前摊著包钢事故的现场照片和鞍钢、包钢两地的紧急报告。他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给我接鞍钢路白!立刻!马上!”

与此同时,哈汽轮机厂厂长办公室。刘大拿刚刚拖著灌了铅似的双腿从锻造分厂回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厂长和几位面色阴沉如水的部里特派员堵在了门口。厂长手里捏著包钢的加急电报,声音都在发抖:“老刘!包钢…包钢轴断了!断了!跟你们那个出问题的叉头…同一个炉號!部里…部里震怒!命令我们…所有同批次锻件…全部…全部冻结!已经发出去的…立刻追回!一根…一根都不准用!”

“全部冻结?追回?”刘大拿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圆,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放屁!我们新改型的模芯刚磨好!新规程下的第一炉料刚进加热炉!现在停下?全国多少轧机等著『骨头』救命?停下就是等死!”

“不等死怎么办?再断一根?再砸一台轧机?再死几个人?”部里一位戴眼镜的特派员厉声喝问,语气冰冷,“刘大拿同志!这是政治事故!是路线错误!你们鞍钢这根轴,从根子上就有问题!是盲动!是冒进!”

“放你娘的屁!”刘大拿彻底炸了,积压的疲惫、焦虑、巨大的屈辱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他一步衝到特派员面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跳如龙,“根子有问题?是老子们拿命在填这个坑!是路总工带著人在显微镜底下把『杂质』一粒粒抠出来!是老子在哈厂盯著锻锤一寸寸地改!现在说停就停?你们懂个锤子的技术!这他妈不是冒进!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使阴招!是…”

“刘大拿!”厂长嚇得魂飞魄散,厉声喝止。

“是什么?”特派员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著审讯般的压迫感,“你说清楚!什么叫看不见的地方使阴招?这是极其严重的指控!你要为你的话负责!”

刘大拿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喘著粗气,死死瞪著特派员。他脑子里闪过路白那封密级报告里关於高频脉衝和“星火”感应的绝密內容,话几乎衝到了嗓子眼——是那些幽灵一样的电磁脉衝!是那些看不见摸不著的“杂质”在作祟!但他猛地咬住了牙关。不能说!路白的警告言犹在耳!在拿到確凿证据、揭开那扇“深渊之门”的真相前,这个猜测一旦出口,不仅会被视为推卸责任的疯话,更可能打草惊蛇,引来更深的黑暗!

巨大的憋屈感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转身,布满老茧的拳头狠狠砸在办公室冰冷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铁皮凹陷下去一大块。他背对著所有人,肩膀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剧烈起伏,嘶哑的声音如同困兽的低吼:“…负责?老子拿命负责!但轴…不能停!停了…全国钢铁的脊樑…就真他妈断了!”他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留下死寂的办公室和一片惊疑不定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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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钢,那间彻夜未熄的分析室。红色保密电话刺耳的铃声如同丧钟般骤然响起,打破了仪器低鸣的节奏。

路白抓起听筒,冶金部首长的声音带著雷霆般的震怒和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电波:“路白!包钢的事情知道了?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严重!我命令你!立刻停止『爭气轴』项目所有后续生產安装!所有已出厂的同批次部件,全部追回封存!等待事故调查组进驻!你本人,立刻回部里做深刻检查!这是命令!”

听筒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路白心上。停止?追回?检查?他握著听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窗外,鞍钢的炉火依旧在夜空中熊熊燃烧,映红了他冷峻如铁的侧脸。他的目光扫过试验台上那块被探针环绕的“星火”,扫过示波器屏幕上依旧在捕捉、分析著那幽灵般高频信號的仪器,最后落在桌面上那份刚刚完成、墨跡未乾的《关於“爭气轴”故障中异常电磁脉衝耦合机制的初步分析及应对建议》的绝密报告上。

停止?不!淬火的烈焰,才刚刚烧到最致命的“杂质”核心!追回可以,但停止探索?向那看不见的幽灵低头?绝无可能!

“首长,”路白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沙哑,却带著一种斩断钢铁般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冷静,“停止生產安装、追回同批次部件的命令,我执行。但回部里检查,恕难从命。”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钢钉,凿进电波里,“真正的『杂质』和事故原因,不在鞍钢,也不在哈厂的报告纸上。它在包钢的断口里,在那些我们尚未理解的电磁阴影里。我请求,带技术组即刻前往包钢事故现场!一切责任,由我路白一人承担!若查不出真凶,甘受军法!”